6月 14th, 2013

朋友住在一楼,门前一枚小院。春天一来,他便买了两只小兔,打算天气晴暖时放养到院里。不料其中一只,刚买回来便腹泻不止。我带小树去看时,染病的小兔已虚脱至脚掌无力蹬地的地步。它毛色似雪,一只耳朵却是黑的;擎在掌上,腹部温暖起伏,是它一呼一吸的节奏。不过,却连挣脱都显得有气无力了。
春暖乍寒,朋友把关掉的暖气复又打开,同时给它吃了止泻的药,可谓用心备至。不过,我心里觉得,它是活不下去的。
所幸,另一只小兔看着还算皮实。褐色的皮毛,很有点野兔的风采。它机敏好动,蹬着一对有力的后腿,一不留神就不知神隐到了何处。第一眼瞧见,我便觉得它眼熟,似在哪里见过。想想,原来是比尔•波特小姐笔下那只调皮鬼:彼得兔。这个巧合让我对它多了些偏爱,若许我给它取名,我一定会叫它彼得。
不久带小树回老家,期间朋友发来短信,说白兔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人的死有时要讳言,说成不在,小动物是没这些讲究的。单单一个死字,简单直白,宣告这个小生灵已不复存在。我亦无言。想起它的眼,大而无辜,黑亮莫测,那是一扇对人类来说紧紧闭合的门;虽然你会为它动心,掏钱把它买回家,精心为它准备吃食,却不能使它活下去。
它自有它的命运。
它的命运是人造的。
我想,人们一定绞尽脑汁想很多办法,去培育它们,一代一代地进化、筛选,才有了今天的摸样:楚楚可怜,令人一见倾心。然而相应地,它们的生存能力却被大大地削弱,娇弱到了不胜风寒的地步。细想一想,对于自然界来说,它们的可爱已是一种变态的存在。是人窃取自然的奥秘,篡改了它们的生命密码;它们脆弱的生命,不过是人取悦自我的牺牲品。虽然,当人们把它带回家时,心头荡漾着爱意。
天气终于暖和起来。春日渐尽时,又见了一次彼得兔。明显长大许多,在小院子里的菜地穿梭,攀着菜叶大快朵颐。忽而又抬起一只前脚,把耳朵够过来挠痒痒。众人都站着看它,它却在看院门下的一道细缝,身子一矮,溜了出去。门前便是马路,时有车辆往来,急得众人抓耳挠腮。朋友赶紧拿了菜叶子引它,才把它哄回来。众人皆嘘了口气。
我又想起比尔•波特小姐的那只彼得兔,趁着妈妈出门,从大门下面挤了出去,跑到古里古先生的菜园里偷吃胡萝卜,被古里古先生追赶得跑丢了鞋子。妈妈虽然嘴上抱怨,其实心里还是那么疼它。大约兔妈妈也是知道的吧,驯顺温良并不比活泼顽皮更值得嘉奖,作为一只兔子,敢于冒险恰恰是它的长处。
终于有一天,朋友告诉我,彼得兔不见了。院子的角落都已找过,小区也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他难受极了。也许是局外人吧,我并没有太多的惋惜,好像它的出走只是早晚的事罢了。并且更生出许多幻想来:它果然就是一只天性未泯、野心勃勃的彼得兔啊。
我猜想,说不定它那次溜出门去,就已看见外面还有一个大大的世界,下定决心要离开了。虽然那对它来说是确定的凶多吉少,我也认为,它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因为,这个广阔的世界原本就属于它,没有比自由的生命更能称其为生命了。
我因此也想起了少年时在山坡上见过的野兔,它们总是精灵一样躲避着人类,神秘另有世界。我们因为偶尔看见它们矫捷的身姿和在阳光下闪耀的皮毛,在山坡上兴奋得又喊又跳。我愿意相信,下落不明的彼得兔 ,只是回到它自己的世界去了。
而我们不过是它生命中自作多情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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