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 11th, 2005

    很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我站在槐花盛开的小山坡上,看见一辆票车,满载着一群从远方来到远方去的客人,从山下的公路上驶过。忽然,车窗里有人探出头来,用手点指着我,跟旁边的人说笑起来。我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的手势和笑声却格外清晰。大票车很快不见了,我回过头,对正在折槐花的妈妈说:“妈妈,大票车上的人很指我。”妈妈和爸爸一起笑起来。我长大后,他们越来越喜欢重复这句话。

    天气开始暖和时,风门被拆下来,围成一个四方形在院子里,奶奶把买来的小雏鸡放到里边。我趴在风门上,看它们在里边挤成一团,张着小小的脖子和翅膀,唧唧唧唧地叫个不停。小雏鸡要吃煮得半熟的小米,奶奶在我们吃过午饭后,会专门给小鸡们再做一顿。后来它们长大了,下雨的时候,我们把它们一只一只捉到阁楼上。但是,无论如何,总会有一些小鸡仔无法长大,它们忽然就死去了,有的甚至是在我们的手心里死去的。现在,每当听到小鸡的叫声,我总会想到那些个生命中最早的春天,但也常常觉得揪心。

    一年夏天,一只小燕儿不小心闯进了我家的西屋,我赶紧关上房门,慌慌张张地去找爸爸,想让他帮我捉住它。屋子里光线昏暗,小燕儿在屋子里来回乱飞,从一面墙到另一面墙,找不到出口。后来,不知是谁打开了房门,小燕子飞走了。我没有摸过一只小燕子的翅膀。

    
    奶奶给我捉住过一只小鸽子。小小的白色的鸽子,安安静静的鸽子。它到我家的鸡窝边觅食,奶奶用扫帚轻轻一扑,就捉住了它。家里没有专门的鸟笼,我把它放在装小鸡的笼子里。后来它逃了出来,但没有飞走,它钻进我家的鸡窝,躲在一个角落上,和鸡们呆在一起。我一直没有办法把它弄出来。后来,它的脖子上出现了一个深深的暗红的伤口。再后来,它被鸡们啄死了。它是我唯一的鸽子,但它几乎从来没有飞过。它让我看见任何落在身边的鸟儿,都禁不住停下来,或放轻自己的脚步。

    水缸里有一条大红鱼,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每次水缸的水快用光时,大红鱼就被捉上来,暂时放在水瓢里。大红鱼太大了,在水瓢里,它的尾巴要稍稍圈回。奶奶把水缸清洗干净,把刚从井里挑来的清水倒进去,然后再把大红鱼放回去。那时我还够不着我家的缸沿儿,只能在奶奶洗缸的时候,蹲在水瓢边儿上看看它。后来,我去了一趟外婆家,回来后大红鱼就没有了。我不相信是有人把它吃掉了,因为奶奶不怕麻烦地养它,就是因为它好看。想想吧,一条大红鱼在你家的水缸里游来游去,舀水的时候你一不小心舀住了它——它在装笨呢。

    
    妈妈在洗衣服,我在捣乱她。一只蝴蝶飞过来,在水盆边上飞来飞去,妈妈起身把它捉住了。她把蝴蝶装进一个罐头瓶子里,给我让我到一边玩儿去。我抱着瓶子,蝴蝶翅膀上的花纹让我老老实实地呆了一个下午。晚上,我把蝴蝶瓶子放在窗台上,第二天早晨却发现瓶子被雨水灌满了,我的蝴蝶浮在水面上。我把蝴蝶捞上来,拿到火炉边想试试它能不能活过来,过了一会儿,它竟然真的苏醒了。但是,它在的手心里扑棱了几下,就惊慌失措地扑进了火苗里。我愧疚极了,后悔没有抓紧它,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我的手心里,活了,又死了。

    
    夏天的连阴天,山坡上会长出蘑菇来。白白胖胖的小蘑菇,从草丛里冒出,或者是默不作声地躲在灌木丛下。碰上这样的天气,我放学了常常不走大路,而是绕到山坡上去。冒着衣服和鞋子被草木上的雨水打湿的危险,我满山遍野地找蘑菇。有时会找到一两颗,有时一无所获。回到家,奶奶把我带回的蘑菇加到我的午饭里,然后对我说,肚子吃疼了可不管你。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我都在忐忑不安地等我的肚子疼起来。但从来没有一起蘑菇中毒事件,发生在我身上,我想主要的原因应该在于,我们家的山坡太善良,长不出有毒的蘑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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