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 16th, 2004

  1995年的冬天,父亲在山坡上种了一百棵苹果树。他带着我和妹妹,在荒坡上忙了整整一个冬天。我和妹妹是他的跟班,父亲挥着镢头挖好一个坑后,我和妹妹就轮流跳到坑里去把土铲上来。我们还为未来的果园砌了一道石墙。父亲是砌墙工,我和妹妹负责搬运。我们呼哧呼哧地把不远处的石头扛过来,堆到他手边,看他把那些很不规则的石头一块一块垒起来,变成一道整齐的墙。有时他把放得不合适的石头重新取出来,顺手丢到一个更恰当的空隙里去。常常是当啷一声,那块石头就稳稳当当地有了自己的位置,很多年都不会改变。这道石头墙是沿着斜坡垒的,傍晚我们收工的时候,站在山坡上往下望,发现它已经很显眼了。那时我还很小,那道石头墙让我想到了书上说的长城。
  后来父亲把一百棵苹果树种在了我们挖的坑里,每一棵树种的时候都浇了水。我们这里很缺水,水要到很远的地方用水箱拉回来。父亲开着拖拉机,老远就能听到它突突突突的声音。干活的时候,我和妹妹都有点兴高采烈,跑前跑后,忙个不停。在四下无人的荒坡上,我们两个唧唧喳喳的声音格外响亮。我们和父亲谈论了很多关于果园未来的事情。比如,父亲还要在坡顶盖一个小房子,苹果熟的时候他要住到里边。我们的果园,将来不仅有苹果树,还要种上樱桃树、桃树、梨树,应有尽有。那时候,我们想吃什么水果,在果园里走上几步就行了。吃不完怎么办?我和妹妹高兴得发起愁来。“做成苹果酱,到时候咱们买一个果酱机。”父亲一边把苹果树周围新填的土踩实,一边看着我和妹妹兴奋得发红的脸回答。他对未来的把握就像对脚下的泥土一样有把握。他当时肯定和我们是一样的,那时他最常说的词就是“到时候”和“等你们都长大了”。不过对我来说,“到时候”实在太远了,我恨不能长出一双巨人的长腿来,一步跨到那个“时候”,看看我们的果园和苹果酱会是个什么样子。
  有时,父亲坐到使得滑溜溜的镢把上休息,就会问起我和妹妹将来想干什么。现在我常常不知道想干什么,但小时侯却明确得很,但只有一次讲了出来。父亲也不追问我们,他看着远处的山坡出一会儿神,等力气回来后就继续干他的活。现在想来,他那时侯是很年轻的,一镢头下去就能刨起很多土。红色新鲜的泥土,连着很多野草的根,在他的镢头下显得服服帖帖。我坐在一边的枯草地上看他干活,认真地问他一些他小时侯的事情,他也会像讲故事一样把他小时侯有趣的事情讲给我听。比如有一次,他的妈妈让他煮豆子,他一下子煮了一大锅,害得全家吃了几天的豆子。还有他上学的时候曾经到很远的地方去种树等等。而妹妹这时早就没了影子,她一到山坡就变得像兔子一样灵巧。等她再回来的时候,两只口袋里总是装满了奇形怪状的石头和蜗牛壳。当着我和父亲,她把口袋翻过来,得意地把她的宝贝哗啦啦撒在地上。父亲笑着说,闪闪,你将来去学考古吧。妹妹却连头也不抬,好象父亲根本没跟她讲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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