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hive for the ‘流光正徘徊’ Category

不管别人穿着什么样的衣

5月 31st, 2010

你有多久没有见过一条清澈的河了?每次,我说的是,每一次,看见车窗外粘稠乌黑的水沟,都感到难过。我想,这个周末一定出来,去看看这个水沟的源头在哪里,怎么黑成了这样,臭成了这样。

但是,我一直没有。避重就轻是人的一种本能。因为那条水沟不在我的窗前,不在我的门前,不在我的餐桌边。它只在我行经的路上,于是我也只是路过,过后就似乎忘却。没有人要求我对一条河流负责。

然而,当我下一次再经过,难过又多了一分。那些长在臭水沟边的树是多么不走运。还有些落落的野花在开,小鸟在水边啜饮。真令人羞惭啊。看看我们人都干了什么。而在该做的事情上,又是多么束手无策,不知从哪里做起。

从两三年前开始,我的衣柜里有一大半,是别人送我的二手衣服。裙子,冬衣,裤子,各种各样。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为自己添置的衣服都极其有限。因为那些衣服已经足足够。我不喜欢逛街。对于艳丽或独特的服饰的向往,越来越淡。

我知道在很多女孩子那里,服饰就是自我,是她们表达自我的一种很重要的方式。在她们的衣柜里,有流云一般的服饰,每个季节,如何搭配,都相当地考究。令我羞惭。因为我甚至还没有明确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风格,就早早地放弃了。

我走在街头,看着两侧满满当当五颜六色的服饰店,有时也会钻进去瞄一眼,但很快又会跑出来,很没有耐心。我不再需要到服装店里去寻找自我的标志。我希望我需要的东西越来越少。我知道这是一种宝贵的自由。

有一次在超市里,好大的超市,货架林立,人来人往,各种各样的商品堆得似乎要流出去,甚至要爆炸。每个人都挎着购物篮或推着购物车,随意将自己看中的商品拣进去。看着这样一幅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甚至过度的场景,我深深地为自己感到庆幸:原来我需要的东西是这样少!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想。他们甚至是刚好反过来,恨不能将整个超市都搬回家去。

在这个夏天还没有开始前,我已经开始筹划,我想要买一条白裙子。但在我整理了整整一下午衣柜后,郑重宣布,这个夏天,我将不再增添任何衣物。是的,我已经有四条裙子,虽然其中两条是别人的,其余的是我的旧裙子,但它们一样值得珍惜。

我觉得已经足足够了。

你怎么知道,你那爆满的衣橱,不是一条河变黑的原因?你买的汽车,不是一条河变黑的原因?你随手扔掉的垃圾袋,不是一条河变黑的原因?那些普天盖地的广告,不是一条河变黑的原因?

如果我们不能做到对这个世界有益,能做到无害,也是好的。如果不能做到绝对的无害,尽量降低自己造成的破坏,也是好的。

这样说,好像我跟物质繁荣有仇似的——让那些十分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怎么办呢——的确,好像还真的有。那是在乡村一条土路的边上,我看到一只死去的动物,依稀辨认出是一头小猪,尸体上爬满了白且胖、涌动不止的蛆虫。然后,我不可遏制地联想到,我们当下的生存,与之何其相似乃尔。

 

 

两则

5月 19th, 2010

谐音
还不认字的小时候,听祖母说夏天会下大洪雨,便以为那雨是红色的,大红雨嘛。于是非常盼望。及至到了下大雨的时候,却怎么看也看不出是红色。
上大一时,一班的女生都喜欢那个讲古代文学的老师。他从讲台前霍然起身在黑板上板书的一刹,我以为是最潇洒的。那时他讲庄子。我在下面连书也不翻,只是听他高谈阔论。他讲到相忘于江湖,我便以为是相望于江湖。暗自揣摩,果然好意境。后来的后来翻书,才知道原来是,相忘。很惆怅。

投机
今年种的牵牛,因为没有搜集到好的种子,种了总也不出来。几次三番,最后只有几颗小苗。琢磨了一下,想到一个好主意。去年哪里开了牵牛花我是知道的,现在去那地方寻,必然有种子落在地上,自然长出来的。于是去看了几次,总没有寻到。这几天终于看到了,刚刚出来,还是只有子叶的小苗。接下来就是,找机会挖回去,放到我的花盆里。其名曰:重点培养。

比现实更魔幻

5月 14th, 2010

      昨天一早来看新闻,那位被冤在监狱里11年的老乡的事,越来越多的细节描画出来,真令一心想写小说至今动不了笔的我汗颜。难道现实在不知不觉地模仿艺术?也许有人说,你怎么能相信?其实我根本不信。这简直是世界名著里的情节嘛。除非我们生活在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的书里,你和我都是随时可能被删掉或涂改的句子。但谁敢说自己不是呢?谁敢声称他拥有对自己生命的绝对主权呢?那个delete键在等着你呢。
      还有好多年前那个被用竹签串了舌头和下颌的事,多少人能相信确有其事。现在好了,它终于被写成了小说,我们可以给它堂而皇之地盖一个戳儿:本故事纯属虚构。但即使这样,它也不能被人看见。总有人误以为真。比如我。
      

让步

5月 10th, 2010

无论何事,我总是不肯轻易让步的。这说的是我曾历经的某一段时间。我并不以为自己一定是对的,但即使是明晃晃一个错误,也会固执地坚持。的确到了很不可理喻的地步。然而我却自以为有我的道理。我要别人都为我让步。因为那是我初初面对世界的时候,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自己知道我保持着一股强大的野心,就像种子窝着一肚子的力和火,要把身边的泥土都顶开。快快快,都让开,我要长成一棵好大的树,不要碍着我的事!
    情形大致就是这样。我对什么都不耐烦。唯独喜欢听别人夸赞我。表面上我对这样的赞誉很谦虚又羞涩,内心里却极为骄傲。我就是要成为一棵有目共睹的秀拔的树——仿佛有了这样的宏愿,我的人生就会有所不同。

但是,从哪里开始转折了呢?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改变了我。似乎是不知不觉中,我忽然柔和了下来。我不再要求自己那样站得笔直笔直的了。仍旧是一棵树的比喻。树木的躯干固然坚硬不可转移,树梢却是温柔的,可以随风飘摇、自由自在。在我此时的生活中,不再处处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许多人和事都可以回旋,有了接受和容纳的余地。我愿意为别人退后一步,也愿意宽容地看待自己。因为正在学弹琴,就借一个琴弦的比喻。松弛和紧绷的琴弦都不会发出美妙的声音,但究竟什么时候最好,却要靠不停地调试。尽管眼睛不容易看到,但每一根弦,必然都有一个来回振动时的最佳距离。

有两件小事值得一记。
    第一是在东北。回来时让带鸡蛋,我自然极不耐烦。千里迢迢,上下换车,何其累赘。但是文广和妈妈一起将鸡蛋一个个包好,装在箱子里,到底带到北京来了。起初我对这样的做法不以为然,觉得文广太妥协,既然不想带就坚持不带嘛。但是后来我并不这样想了。在这件小事上如此坚持,又能证明什么呢?像我这样暴躁,对于别人又有什么损失?只不过让妈妈伤心罢了。我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拒绝了我的妈妈。我把它看作是我坚持自我的一种胜利(“自我”,听听这个魅惑菇一样的词儿吧,多少人看到它就在原地打转,东西莫辨)。而现在回去,她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给我往行李箱里塞东西了。她说:你自己去看看吧,想带什么就带什么。我高兴自己终于自由了吗?一点也没有。我背了好多她腌制的咸菜,沉甸甸地带回北京来了。

另一件小事是关于弟弟。弟弟想换一个手机,我回去的时候,他带我去了二手店,那么恋恋的眼光,我一看就明白了。但是我心里纠结不定,因此什么也没有说。按照我从前的想法,这是断无可能的。作为一个中学生,手机本来就不是必需品,竟然还要换更好的,这不是玩物丧志吗?况且父母的生活那么艰难,供你读书已经不易,怎么竟然还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后来某一日,四妹告诉我说,弟弟向她提出来想要买手机,四百块钱。我立时有些冒火:他怎么这么固执?!一个手机有那么大吸引力吗?但是,我转了念头,决定满足弟弟这个“非分”的愿望。我隐约记得这样的固执自己仿佛也曾有过。弟弟想要的也许并不单纯的是一部手机,就像我也曾用父亲给我的钱买了一个随身听整天塞着耳朵一样。这些小东西代表着他还不了解的世界,因此他感到新奇和强烈的吸引。当他了解了,就会跨过去。倘或他一直得不到,就会成为一个情结。就像我老想吃香瓜一样,盖因小时候总吃不到的缘故。沉迷于物质,那该是多低的智商和情商才能做出来的事。我相信弟弟不会是那样子。

仔细地想,我并不因为自己所做的这些让步而感到纠结,反而是从前那些寸步不让的时刻,让我一想起来就羞愧难当。

天涯共此明月

5月 1st, 2010

那日看见月亮,正从树丛里升起,柔和完美的一轮,忽而觉得古人将月亮拟人,是太可以体味的。恰好我在公车上的座位正对着它,于是一路相随,不转眼地看它,在楼群、新生的树叶和水泥大桥间穿梭,任何物也掩不住它的光华。想到,这一轮月亮,已经看过了世界的沧海桑田。这些起伏的楼群和往来的人流,在它洒落的光明里,是多么短暂的一瞬。于是给朋友们发短信,希望他们也能看到这样美丽的月亮。

今日在湖边,看到湖水很糟,生了许多水藻。有许多小鱼,死去的,随着水波荡到岸边来。其中有一条,是闪闪的银色。脑海竟然冒出一句歌:shining shining……湖边停着许多小汽车,遛狗的人,钓鱼的人,来此野游的人。但为什么人们心里全无珍惜呢?

送给母亲的树

4月 26th, 2010

其实,那棵玉兰树是送给母亲的。

第一次在大学校园看到玉兰花开,到现在这个春天,已经整整十年。也就是说,我远远地离开母亲在外生活,已经十年了。但我的独立其实是更早的,可以一直追溯到初中时的寄宿生活。每周回家一次,见到她。不过那时,我与她并不亲近。最疼我的人,是祖母。每次放学回家,一到院门就要喊祖母。如果祖母不在,必定撂下书包就寻出去。

而母亲则和我隔着远远的距离。家里的孩子多,母亲只有和父亲一起出去干活,才能养活一大家人。繁重的体力劳作,削减了母亲天性中的温柔。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我们亲近。能够得到她眷顾的,只能是最小的孩子。农忙时母亲从地里总是回来得很晚,暮色中只能看清一个熟悉的轮廓,而我早已抱着小弟,在村口等她多时。一等她到家洗完脸,就把弟弟交到她手上,自己则长长地舒一口气。

那时,我还是个小学生。晚上我在灯下写我的家庭作业,我的作业本从来没有给母亲看过。周末和母亲一起去地里拔草,有时言语相左,正是敏感的年龄,几句话我的眼泪就簌簌落在草丛里。母亲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心里想,但是我并不让她看见我哭。

读初中一年级时,有一次学校让交一张一寸黑白照,我不敢同母亲讲。拍照要到县城里去,她会专门带我去照相吗?这样拖延着,直到星期天的下午要返校了,我只好对她说,我需要一张黑白照片。母亲问,怎么现在才说呢?我沉默。第二天,母亲带我去了县城的照相馆,为十四岁的我留下了人生中第一张一寸照片。然后母亲又提议和我一起拍一张合影。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那是我如今至为珍贵的照片。我和母亲坐在并排的椅子上,一起读着一本摊开的书,她的一只手从我背后绕过,搭在我的肩上。我们的身后是作为布景的椰子树林。

那个年代,去照相馆照相是最常有的事,但像我和母亲那样拍的合影,我却没有见过。我也不记得当时究竟是谁出的主意,母亲,我,还是摄影师?但是我爱极了那张恬静的照片。它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化解了我和母亲之间的隔阂。我看见我和她是那么相像,我们的神情、目光,我们对同一事物的专注,使我们在那个被定格的时刻,融为一个亲密没有间隙的整体。

初三那年,祖母突然辞世了。读大学后我听一位朋友说,亲人用他们的死亡最后一次帮助我们成长。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因为祖母的去世正是那样。在县城寄宿的高中时代,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生活在惴惴不安中。我惧怕家里忽然打来电话,更惧怕自己每隔一个月回家时,家里出现变故。在这样的忧惧中,我忽然完全理解了母亲,她全部的生活,她为生活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她是那样生活在环境的压迫下,她肩上的重量我难以想象。也许正是体味到这一点,我才想着不能辜负她的辛苦。

那个我拿到大学通知书的晚上,天气炎热,晚饭后,母亲不让我帮她刷碗,说是早上起来天气凉爽再刷,于是我们都在院子里乘凉。但是一会儿,忽然从厨房里传来了一声闷响。我飞跑进去,发现是母亲扑倒在地上,铁锅扔到了一边。我魂飞魄散,妈妈这是怎么了呢?!姐姐也跑过来了,妹妹去找我们的邻居。我撒脚去找我的父亲,心都要跳出来了。

后来母亲被救护车送到了乡医院。我搭乘姑父的拖拉机随后赶去,两只手冰凉得像被抽干了血。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就此失去她。那一次母亲平安无事。医院里的遇见的熟人跟她开玩笑,是不是女儿考上大学太高兴了。她自然是高兴的,但却是被累倒的。那一年九月,我便离开了故乡和她,到北京读书了。

在北京的这十年中,每一个周末我几乎都会打电话给她,同她东家西家地聊一会儿天。她学会了跟我们说“拜拜”,轻快的语调;有时也会不耐烦接电话,家里太忙,哪里总有时间闲扯。有一次我回老家,回来北京时她去车站送我。车站里人很多,我排在进站的队伍里。她隔着几个人站着,看着我,等着检票的时间。忽然,她朝我伸出手来,笑着对我说,来,握握手吧。她说得很轻松,甚至有些顽皮,但是我的心里却已如潮水翻涌。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我走了,把她留在原地。我应该抱一抱她才对。但是,为了克制眼里的泪水,我只是向她伸过手去,默默地握了握。

在北京的每一个春天,都会看到盛开的玉兰。于是总会想起她说过,小时候曾差点给我取名叫“玉兰”。天哪,我说,幸好你没有,太老土了!但是看到真正的玉兰花,我又会想,其实母亲当初的愿望多么美,你看玉兰树是多么美丽的一种树木。

不过,母亲真的见过玉兰吗?我很怀疑。这一种观赏树木,在小城市就已少见,何况是乡村野地呢?母亲只在年轻时很短暂地在城市逗留过,“玉兰”也许不过是她听说过的一个名词吧。可是,却是因为这样的缘起,我一心想着如何让母亲看一看玉兰花是什么样子。那么,就在老家的院子里给她种一棵玉兰树吧。这一个念头缠绕我已有两年之久。

终于,辗转从老家的朋友那里找到了。可惜树到的时候,我又已经离开故乡,不能亲手种下。朋友送的那棵玉兰,据说高有三米左右。好大一棵啊!我忽然有点羞赧,母亲不会不喜欢吧?因为现在,开花的时节已过,玉兰树看上去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棵树而已。我所看见的玉兰的美丽,母亲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看见。向来勤朴的她,不会觉得种一棵光会开花的树,很浪费吧?

忽而觉得这样一年的时光,真是太漫长了,真希望母亲立刻就能站在一树盛放的玉兰树下,像我一样,仰头看见它如此美丽。

今早的花树

4月 23rd, 2010

繁华

一棵树,终年地立着,静默无语,你打它边上过,并不曾多看一眼。但是,今日却不同。你不得不看,不得不,停下来,细细地看。心里百转千回,又惊叹,又欢喜,又惆怅。

多么明眼的火呵,腾空而起,灼灼的,让你要落下泪来。你不知它从哪里来,蓄藏了多久,为何这样孤注一掷,疯癫了一般。在那个幽深你难以命名的所在,竟有着这样无穷的力和神妙的办法,酿造出这样鲜艳的色彩、云朵样轻盈的姿态。

看看脚下的土地,道路。与昨日相同。楼房、汽车,与昨日相同。奔忙无益的生活,与昨日也相同。但是,这一树盛若云霞的花,却又在明明白白地用它的语言告诉你:

今天,是一个充满恩典的节日。

你看它,抛开了最初的羞怯,这样旁若无人,目空一切,盛装显身于今日的晨光中,难道不是为了庆祝?——庆祝在无垠无涯的时间之海中,有渺渺如尘埃的几天,是完全属于它的。这便是它,它自己,它的生命。还有什么比拥有如此绚烂的生命,更值得喜悦?喜悦到何必去想,明日的溃散、凋零,化于无形。

它并不惧怕繁华后的破败吧?如果怕,就不会这样放肆地开了,仿佛要奋身越过一道深渊,深渊的对岸便是永恒。它这样充满了必胜的信念,单纯而热烈,让看见的人,也忍不住要为它心疼叹息了。因为我们是知道的,它,飞越不过彼岸,而终要落入深渊,飘散如雨。

但神已将时间赐予你我,竟还不如一株花木吗?

但多数的时间,却是不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