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hive for the ‘未分类’ Category

顺便看风景

10月 22nd, 2012

透过轻轨二层候车大厅的玻璃,远远看见一棵小树上一片嫣红。已经红了好一阵。开始错以为是牵牛绕在了树上,今天忽然觉得不是。因为不远处就是栅栏,上面也攀垂着红叶。是爬山虎吗?我不知道,总之那种叶子会红得极为透彻,像湿润的火。

我远远地望着那棵被如此盛装的树,在等车的几分钟里,真心觉得它是这个秋天所见的最美风景。但是我却也知道我不会再去走近它,虽然隔着其实不算远的距离。是没有时间吗?算是吧。早上总在匆忙地赶地铁,傍晚回来由于白日渐短已经华灯璀璨。

然而另有一个原因更令我自己信服。那就是我开始能够接受美丽的风景与我之间的距离。我不是非要跑到它跟前一看究竟才可以。我也可以是路过,是等车闲暇时的凝望,是彼此独立而自在的两个。

够深刻吧。我竟然拐弯抹角地谈到了人生。那是因为我从少年或更早时候起一直受着远处风景的吸引。我心里总觉的有一个更好的所在,有一种更好的人。现在我明白或者说生活教我明白,不必到远处去。世界的起点和中心就在自己这里。美丽的风景如果恰好成为生活的背景,当然是幸运的事,可是没有必要把替换生活的背景当作生活本身。比如雪白的桌布能令就餐愉快,但吃饭本身并不是为了桌布的漂亮。

说白了,只是顺便看风景。

纸上的秋天

9月 24th, 2012

春天不便写在纸上
夏天应交付夜风与流水
冬天必须对一些事保持缄默
才算得上你已经领悟
秋天是个例外

秋天与雪白的纸本是情侣
秋天应该好好写在纸上
以挽留那最后的一树碧无情
千山余落晖

写在纸上的秋天
是写给秋天的情书

私语

9月 20th, 2012

傍晚回到郊区,经常能看见美丽的晚霞,落在正在盖的楼群后。高高的起重机像一个独臂巨人,映衬着墨兰天空,静止在夕阳余晖里。踩着自行车,在暮色苍茫中飞驰,秋风迎面而来。竟然有一种要落泪的感觉。身边掠过一排白杨细瘦的剪影。忽然意识到,前一阵的蝉唱不知止于何时。

麒遇

9月 18th, 2012

一个雨天,我必须去一趟邮局。雨下得不大,有蒙蒙的雾气。整个城市笼罩在湿漉漉的情绪中。
我撑着伞,拐上离邮局不远的林荫路。高大的白蜡树用穹顶挡住了细雨,偶尔有大滴的雨水顺着密实的枝叶滑落,打在雨伞上。我陶醉在由不规则的滴答声构成的敲击乐中,放慢了脚步。
这时,我突然从伞下面看见了四只毛茸茸的白蹄子,迎面挡住了前路。出于本能,我立刻跳到了路边,雨伞被惊慌失措地丢在了地上。
怎么说呢。开始我以为遇到的是一只寻衅的大狗。我很怕那种大型的犬类,它们在我眼里总是呈现出它们的近亲狼的印象。而我是早已脱离狩猎时代高度文明也无能化的人类分子。不过等我回过神来,立刻意识到自己闹了一个愚蠢的笑话。我最先看到的明明是四只蹄子嘛。蹄子应该长在什么动物身上,我还是有点数的。
但是,常识也提醒我,在这个人口密集的大城市,长有蹄子的动物基本上是不会这样出现在餐桌之外的其他地方的。如果出现了,比如像现在,那么这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正在发生。
这么说吧,我吓了一跳。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出现在我面前的动物。既不是一头猪,也不是一头牛,实在地说,和马有些相似之处,不过比马要小很多。当然,比马小得可能是驴子,但是,这绝不是一头滑稽的小毛驴。简单说,这是一头小麒麟,也许它还没有成年呢。
我是怎么一眼认出它的呢?再简单不过了。在中国传统的年画中,我们不是常常看到这种腾云驾雾的动物吗?它的背上驮满了金银财宝,驾驭它的是站在一边笑咪咪有着婴儿肥的善财童子红孩儿。尽管画得维妙维肖,实际上恐怕没有一个人相信世界上真有麒麟这种动物。矛盾的是,人们虽然不信真有这种动物,却相信它能给自己带来好运气。
可是,眼前竟然来了一匹真正的麒麟?它正用两颗湿润的黑宝石般的大眼睛,迷惑天真地打量我,脑袋微微地歪向一侧,两只小树杈般的角刚刚冒出来。
天哪。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我的同事们给我取了一个daydreamere的外号,实际上我这辈子脑子里从未出现过任何一头动物的幻觉。
一大颗清凉的雨砸在额头上,我打了一个机灵,清醒许多。眼前的景象并没有消散。一匹小麒麟,站在水光闪烁的街道上,看着我。不远处就是一家牛肉面馆和一个新开门的理发店。理发店里传来一个女歌手软绵绵的声音。
今天是星期六吧,7月的第一天。我心里寻思,像那种彻底睡迷糊了的人,试图用正确的时间将自己带回现实。
你一定很惊讶吧。小麒麟开口了,并抬了抬一只前蹄。具体来说,是右边那一只。
脑子来回在现实与梦境间切换了几回,我终于理清了思路。既然一只麒麟能出现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周六下午,我的意思是,既然存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动物,那么它能开口说几句我听得懂的人话,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呃。有一点。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捡起丢在一旁的雨伞,把它收起来。雨已经停了,残留的水滴从绿光闪烁的树叶间滑下来,落在地上的水洼里,有小小的涟漪缓缓扩散。
不过,能告诉我你从哪里来吗?一旦遇到什么事,我的好奇心总是第一个发作。
你问的是,我从哪里来吗?小麒麟重复我的问题,好像不大肯定自己的听力。
是啊。你从哪里来?我说,像你这样神奇的身份,一定有一个,呃,很特别的来处吧。
你说的神奇的身份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们是不是有一个家族在什么地方?
我终于明白出发前它们为什么一定让我保证了。是的。这是个秘密,我答应过不能告诉任何人。
那么你从哪里来?小麒麟说,眼睛飞快地眨了一下,像一个狡黠男孩的眼神。
呃。我想我是从,我犹豫着指了一下身后的林荫路。我就住在那栋楼里。
唔。小麒麟垂头沉吟了一声,一只后腿趵着地。喏,我打和你相反的方向来,所以我们才会碰见。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住在森林里。
噢!那你一定走了很远的路。森林对我们只是一种传说了。我说,暗自奇怪它的皮毛为什么闪闪发亮,没有一点灰尘。
也许吧。它心不在焉地回答,看上去对这个从哪里来的问题不感兴趣。
附近有青草吗?我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小麒麟说。我已经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什么可吃的。
原来如此。我才注意到它的肚子确实瘪瘪的。
如果你要吃草的话,去公园找过了吗?我说,每个公园都会有草坪。
小麒麟显出一副丧气的样子。可是每个草坪上都竖有一块牌子,我认得那上面的字,请勿践踏。再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割草机的气味。
呃。那树叶能行吗?你能不能吃树叶?我指了指头顶的白蜡树。
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试试看。不过你知道的,这些树叶吸收了太多的灰尘,还有噪音什么的。
原来它想让我帮它摘一些树叶。这不难办。我走到一根垂得很低的树枝下。尽管如此,我还是需要跳起来才能够到。树叶上的残雨洒了我一身一脸。
小麒麟把鼻子凑到白蜡的叶子上,嗅了嗅,伸出舌头卷了一片。
它慢慢地嚼着,眼睛出神地望着什么地方,就像人类在回想往事。
味道怎么样,还可以吗?一等它咽了下去,我就迫不及待地问。
勉强可以吧。小麒麟说,又把几片叶子卷进嘴里。我想如果有眉毛的话,它一定会全部皱起吧。
小麒麟一边嚼着树叶一边说,你相信吗?这棵树正用它的叶子告诉我一些事。
我没有出声,等它继续说下去。
附近有一条河吧。一条被人毁掉的臭河。我刚刚吃掉的树叶就是这么说的。
是啊。我老实说,就在前面不远。可它是怎么知道的?
每一片叶子都了解它生长的土地。这不像你们人类。
的确不像。我回答,羞愧之极。能告诉我那些树叶还说了什么吗?我问,好像是在向一个无所不知的巫师打探未来。
小麒麟又卷了几片叶子到嘴里,慢慢地咀嚼,像正用舌头捕捉着狡猾的猎物。
过了一会儿,它开口了。这些树叶说它们整夜整夜地失眠。最近的十几年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真的吗!我抬头看,那些树叶忽然变成了千万只绿色的眼,疲倦地打着瞌睡。
说它们受够了灰尘,特别是汽车尾气,像结核病人一样苟延残喘。
还说它们一直在耐心地等待。
等待什么?我忽然感到一阵紧张。
等待人类离开这里,把世界再还给它们。它们的基因中还一直保存着千万年前的记忆,那时还没有人类。
人类会离开是什么意思?灭绝吗?
我想是的。因为人正把世界变得越来越不适合自己生存。总有一天它们会活不下去,连一般的动物也不行。
噢。我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对小麒麟说,可是你说的这些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旧闻啦。我敢说每个生活在这个城里的人早就知道这些。连报纸都不登这样的话题了。
你们的报纸?那只不过是给你们看得而已。小麒麟说着,把树叶咽下去。我在这座城市走了很久,还没有看到真正为这个问题操心的人。
嗯。当一艘巨轮将要沉没时,每个人都无能为力啊!我叹了口气,脑海里闪过冰海沉船的电影镜头。
真不可思议。小麒麟摇摇头。不管怎么说,坏事是你们自己做的。
看来你还不了解人类。我说。多数人都在想,坏事是都由别人做的,至于自己嘛,肯定是又清白又无辜的。
明白了。小麒麟说。其实那些树不用忍耐太久了。那个日子会比它们预想的快很多。
我想是的。我说。
我饱了。小麒麟吃掉面前的最后一片叶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很感谢你帮我摘到这些树叶。我该走了。
等等。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恕我冒昧,我想知道你就是传说中带来吉祥的麒麟吗?
那是人们的愿望。很抱歉这次我带来的是坏消息,真的。

我自己的时刻

9月 13th, 2012

梦是我的壳,但我宁愿背负着它。对,它是空的。它的意思就是永难实现,所以正好可以把我装进去。这就是说,一个人的梦,也是他的庇护所。算了吧,我说的梦可不是什么梦想,而是,白日梦。

好像世界上到处都是兴高采烈的人,而我总有一种落落寡欢的感觉,影子一样无法摆脱。

我有多久没有这样说话了?我想应该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每一个人都在试图掌控感自己,争取做自己的主人。所以很长一段时间,统治我自己的是个没意思的——渴望秩序的——忧心忡忡的——软弱的君主。我决定让一个孩子,来取代他的王位。

这是我自己的时刻。胡言乱语的时刻。整理碎片的时刻。待机休眠的时刻。我只对我自己说话,如果有人不小心听到,应该跟我说,抱歉。

夏逝2012

8月 17th, 2012

现在,树绿透了
真的不可以
更绿了

可是,真让人担心
担心树木突然烟灭
因承受不住这绿的重量

连风也在看:
究竟有没有什么
能在季节的最高之处停留

蝉在绿荫深处疾声呼救
喧噪的声音听久了
比寂静更寂静

平衡感

7月 18th, 2012

很奇怪我心里有一种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公平观念。其实甚至谈不上是观念,而是一种感觉。好像有一架精密的天平稳扎在我心里,当它出现倾斜时,我的感觉会先于理智发现出了问题,那是一种失衡之后沉重和悬空混合在一起的矛盾感。
这种感觉一直要追溯到我的小时候。当然,这很符合弗洛伊德的理论。我在一个姊妹众多的家庭里长大。在已经实行计划生育的八十年代,这样的乡村家庭要应付两种巨大的压力,必须生一个男孩传宗接代的乡俗和国家计生政策的强制。这两种压截然相反的压力作用,竟然没有使一个家庭垮掉,真是个奇迹。而我们姐妹几个,也就这样被顺路带到了世界上。顺路,那时我一直这样来理解自己来到世间的终极理由。不过,既然顺路来了,就要顺路长大,总不能回去再投胎一次。
也许自从明白事开始,我就一直充满了一种气鼓鼓的力量。既然在我们封闭狭隘的乡村小世界里,男孩和女孩并没有什么公平可言,那就到另一个更大的世界里去寻找。这是我年少时竭力生长的原动力:对由性别差异带来的不公正的反抗,也可以说是一种对于公正的追求。 不过,我要说的那种微妙的公平感,并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一种。
在几个姊妹中,我排行第二,上有一个姐姐,后面有两个妹妹。出于同病相怜的一种亲近,我特别能理解我的姐妹在人生之初所遭遇的困惑。她们和我一样,为身为女孩既自卑又不服气。然而,和她们不同的是,我得到了祖母格外的疼爱,连作为长孙女的姐姐也不能相比。这很不寻常。祖母是我心目中整个家庭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的集中体现,却偏偏对我垂爱有嘉,这让我很矛盾。
我一直记得她总留着什么好吃的给我,作为我偏食挑食的补偿。她脾气不好,有时对小孩急躁,但我印象里她从没对我黑过脸。我初中开始住校,每周回家一次,她到村口的路边等我,周末返校时不厌其烦地叮嘱我带着带那。然而,祖母额外的爱意在我心里唤起的却只是厌烦和深深的不安。
我感到一种不公平。确切地说,是替我的姐妹感到不公平。我知道,我得到了多少多出来的宠爱,她们就得到了多少失落。而原本我们都已经够失落了。如果祖母只是对我一个人特别好,我宁愿她不要对我好。我愿意和她们一样,而不是在负疚中得享好处。这种想法使我有意地逃避祖母并疏离了她,直到她的忽然辞世。尽管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为此后悔不迭,觉得自己对她过于冷酷理智,但也知道,我其实并非完全出于理智决断,而是内心有一种对姊妹的不忍。在一个家庭里,每个小孩都应得到公平的爱,我那时就这样认为,直到现在。
所以,我要说的公平,并非那些遭到不公平的人的自然诉求,而是一个人,对于自己的所得,扪心自问,这真的公平吗?我自己所得的这一份,是不是超出了应有的份额,同时,是不是有人因此而没有得到他该得的?
实际上,我想只会有很少的人这样问自己。大部分的人,不会知道那个份额的界限在哪,更不会觉得别人的不公,会与己休戚相关。
我曾经给人写歌词。一首一百来字的歌词,报酬是五千元。我不能虚伪到说拿到钱时自己不开心,但是,实际上我心里也很不安。因为我知道这样一笔钱,对于中国普通体力劳动者意味着什么。它大致相当于我父亲在家乡的土窑里推三个月的人力车,工地上那些灰垢满身的工人流着汗水苦干两个月。所以,我就应该为自己轻易得到了这笔钱庆幸吗?好像不能。
后来,我看到俄国作家谢尔盖•多甫拉托夫说的一句话,终于明白自己了纠结的原因。他说,轻易获得的金钱中,包含着一种可鄙的力量。说得太好了。尽管我没有偷没有抢,而且似乎拿得也是自己的劳动报酬,但它依然是值得怀疑的。因为它包含着整个社会收入分配上的不公正。我轻易得到它们,可能正是另外一些人格外艰难的原因。
恐怕只有很少的人愿意承认这种联系。那些明星或日进斗金的商人,他们肯定认为自己的所得正是应得,甚至还觉得所得太少。也许只有当他们受到损害,甚至降到了最基本的生存线下,才会想起还有公平这码事。
有一件小事在我心里挥之不去。和同事一起去逛商场,在一家打三折的店里选了两件小衫,心里洋洋得意。到结账时顺口就说,回头和阿杉一人一件。阿杉正是我的妹妹。同事立刻很疑惑地问,为什么啊?你穿着很好很合适啊!她是真心疑惑,我也是真心诧异,这有什么为什么啊。于是啊了一声,无言以对。我怎么跟她解释呢,如果我买了两件新衣服,为什么不能给阿杉分享一件呢,她工作一直不顺利,不久前刚刚又失业了。当然,她的境遇不是我造成的,我也没有必要总是扮演一个保护者的角色。但是,但是,我的内心在告诉我,如果我有两件新衣服而她一无所有,这不太公平。
也许有人认为我举的都是亲人的例子,而我们面对的,却是一个充满了陌生人的社会,这是不恰当的。我不这样认为。亲人是自我的外缘,是我们通往陌生人的一段桥梁,一个需要不断拓宽的中间地带。如果我们能真确地感受他们的存在,便也能感受到陌生人其实并不陌生,他们只是世界上另外的你及你的亲人。
而人们感受不到别人,是因为他们切断了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关联,活在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里。他所遇见的所有人,都是与己无关的他者,或可资利用的他者。一个感受不到别人的人,也不可能感受到他人正遭遇的不公。至于反思自己在整个世界中微尘一样的存在,和自己应该持有的份额,就更不可能了。
很久以前,读过爱尔兰诗人希尼的一首诗。说圣人凯文在修道院的小屋子里,将手臂伸出窗外作横梁,让一只小鸟落在上面筑巢、孵蛋。他感受着小鸟翅膀的伶俐和鸟蛋的温暖,“发现自己被联进了永恒之网。”诗里所言说的的已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平衡,而是跨入宇宙的维度,赞美人在忘我之中实现了自然生灵间的谐存。不是爱,不是庇护,是生命间的一种自然平衡。
我们要穿过眼下的丛林社会,到达这样的心灵,还有很远很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