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同意而发表的两封信

7月 6th, 2011

 

小黑很早前发给我的文件,最近才打开看,看完后立刻决定贴上来给大家都看看。
第一封信是她班上的学生写给她的信。这个学生我听她讲过,把他们教室的门漆成了橙色,令校长大发雷霆,决定把全校的门重新油漆一遍。第二封信是小黑的回信。


在这,先向老师问个好。正文马上开始!

首先!非常感谢老师给我调的新座位,又和我的老朋友坐了同桌。我又能像初一的时候在最后一排上课睡觉、玩手机,或者做更有趣的事。无论我怎样,老师你在哪都是最关心我的,让我坐在最后一排,无论如何我都拜你所赐。

让我帮助同学!当然了!我就是班上最闲着没事干买两桶油漆去刷门,没事买点电池,垃圾袋什么的!我怎像开多士店的!就差没装修班上的一台电脑了!我差点没成立个“二班士多基金会”了,这样我们班不是什么都有了么?同学当然要帮助,因为每位父亲都想让自己的儿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就像我爸想让我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估计现在在这个座位让我向流氓、小痞子更贴近了一步。

分分分,学生的命根!不知是哪一位天使留下的诅咒。还好,相信的人也不算多,可老师你不算在里面。我们德育教育飞去哪里了呢?老师,你又知道我带手机是拿来上网打游戏的?我没不承认我上课真没碰过手机,但请老师你想想在我做任何事情前,我笨人想到的不会比你少。我做事是因为我原因的。请你看事情长远一点。

说实话,我在学校学习的东西只让我的思维能力提高了,我做人靠的不是思维能力好坏来判定的,机器人怎么摸也是冰冷的!我想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数学老师曾说过一个人的品质好坏,最重要的是人品。

老师,你读完以后心里可能会有小小的不爽,但请你以后做事之前想想是否真的深思熟虑过,自己在心里仔细想想。

读完以后,我不希望你会叫我去你办公室,也不想你当面找我谈,因为我是不会去的,也别给我调位置。自己心里能够想想就好了,别怪学生太坏,我做事是有原因的。

——————严肃的师生分割线————

 亲爱的罗秋凇同学,看了你的周记,我对你的赞美之情又进一步提高了。相信在我们以后的相处中,我还能看到你更为优秀的表现。当然我希望你能尽情地把它表现出来,这样你会发现自己越来越优秀的!

 我尊重你的意见,不找你谈话,其实很多东西也不是谈话能够说明白的。看了你的周记,我没有不开心,相反非常高心,因为你文字中展现出来的智慧、聪明,是很多人无法比拟的。你有思想,有个性,敢于质疑,敢于怀疑老师,这本身就是很好的品质。如果你能将这些优秀的品质保持下去,十年以后的你,会是非常了不起的人。当人如果真如你所说的,你那么不幸成为士多店的小老板,你也会是一个很好的小老板。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成为你希望成为的那个人。

 分数不是衡量学生的唯一标准,但是作为学生,你可以努力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在你努力完成本职时所表现出的勤奋、坚持、乐观不也是一个人很重要的品质吗?你思考过吗?

 如果座位问题能够让你成为一个流氓、痞子的话,你夸大了别人身上恶的力量,也低估了你身上善的动力。一个人可以,也唯一可做的只能是完善自我。对于外界的影响,如果你有足够的定力和冷静,是可以做到的。原本我怀疑,但看了你的周记后,我相信你会做的很好!

你不似乎一个冰冷的机器人,我也不是。问题的关键是,你把我当成机器人,这很正常,我无所谓,因为我知道我不是。

祝罗同学快乐。如果你能够拿着本子来找我,让我们有进一步交流,相信你会对自己有更新的发现。

最后声明,我一点儿也不生气。现在非常的喜欢你!

 

 

转:孩子,请原谅我们所有的不对 by 小黑

6月 3rd, 2011

孩子,请原谅我们所有的不对  

                              文/小黑

在学生的安排下,我的生日派对在海滨公园举行。我对生日本不放在心上的,不过学生们一再要求说想要和我一起过,为了不因我的拒绝而伤害他们,我只好欣然赴约。在生日派对上,我却见到了那个我意料不到的男孩。

下了公车,看到公路对面一群欢呼雀跃的身影,他们高举着手臂摇摆着,我夹在人流里战战兢兢地刚穿过马路,他们就一哄而上把我围住。不知谁说了一句,老师,你看这是谁?便把他推到了我的面前,我的心一惊,已经很久不见了。他害羞地走到我的面前,低着头喃喃地说,老师,生日快乐,然后便又沉默了。我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和上次分别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差别,还是消瘦地像棵蓬草,由于长的高背弯弯地,倒勾回来。不同的是,这次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恰好遮住了眼角那道长长的伤疤。看到我冲他笑,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露出看起来让人难过的微笑。

这让我想到了半年前的那次匆匆的相见。

清晨我抱着书急匆匆地往课室赶,在走廊里,看到一群学生围聚在一起,好像发生了重大事情。一个男孩跑过来兴冲冲地对我说,老师,阿炜要回来上学了。我心里一惊,真的要回来了吗?看到我,他走上来打招呼问好,我问他,你要回来了吗?他好像很不好意思地点着头说,是呀,然后就没有了话。由于急着上课,我没有再和他多讲话,他说要去找班主任,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可是接连两天,我却都没有看到他的书桌和身影。事情可能又发生了意料不到的变化吧!

课间,我去询问他的班主任,他的班主任很无奈地说,学校不允许他回来读书,他只有去私立学校借读了,现在正忙着办手续呢。学校怎么能够容忍一个曾经住过牢的学生呢?他会给周围的同学带来多少负面影响呀,这样想着,我就心理平衡了。慢慢地把他忘到了脑后,我每天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忙碌,那么多的问题要思考,那么多的朋友要接待,哪里会有心思想到这样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人?

可是再一次见到他,我却忽然觉得愧疚起来。曾经他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呀!我的每节课,他都稳稳地爬着,明目张胆地睡大觉,有时候甚至呼噜声引得邻座同学起哄。三番两次地说教后,我也失去了耐心,人各有志,对于资质不够的人,只有放弃了。有一天,我忽然心绪来潮,课后把他从睡梦中抓起,拖到办公室去,威胁说要给家长打电话。听到说要打电话给家长,他警觉起来,开始向我求起情来,我严词拒绝了他。手里摇摆着话筒,我盯着他说,我要看看你父母是怎样养你这样没有出息的儿子,送到学校来睡觉,不行的话就回家去了。听到我的话,忽然两行泪从他的眼眶中滚出。我惊呆了。他说,声音依然低低的,我爸爸在外面混不管我的,你不要给我妈妈说,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老师,我求求你了。然后他弯下腰,抢夺我手中的话筒,同时不停的道着歉。每次想起他的眼泪和那些话,我的心就一阵刺痛。

此后不久,他就从学校消失了。学生讲他因为参与一个抢劫案件,被派出所拘留了,现在正在等着法院判刑呢。我忽然想起来,他比我想象中要大很多,他已经18岁成人了,他已经在成人的世界里走了很长一段路。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他还只是一个初二年级的学生,曾经还为求老师宽恕留下泪水。

海边,我拍着安静地坐在我身旁的他给大家说,阿炜是个内心很温柔很柔软的人,他很需要我们的关心和温暖,你们平时玩一定要带上他。他不好意思地把头埋的更深了,我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同龄人是不是也同样那么沉默寡言。同学们开始起哄,老师,你太矫情了,我们关系好着呢,我们有好玩的肯定不会忘了他。听着孩子们的话,和远处隐隐的大海的轰鸣,我忽然觉的无限惭愧,和孩子们的世界相比,我好像缺少了什么,而正因为缺少的那一点点无可名状的东西,让我觉的我的世界是那么不美好。

生活在破碎中的孩子,很难再拥有一个完整的世界。作为成人世界中一个小小的分子,我为我们无法和解的父母、无法理解和尊重学生的老师,无法接纳错误的学校,无法提供改过自新的机会的社会,感到惭愧。我只是希望,我的学生,不仅仅是阿炜,你能够原谅我们所有的不对,然后努力地去生长,努力地让自己更美好。这是我,最为卑微和强烈的愿望。

 

千树

5月 21st, 2011

窗外季节之轮在缓缓转动
将影子投在夏日地上
鲜花已经开过,却又盛开
仿佛一种爱绵延不绝
仿佛空间无穷无尽

——这就是此时
我眼中的世界
其实我羞于说出
这些年我的心已慢慢抵达
一个宁静 柔软之所

苦役

4月 15th, 2011

如果有一天宙斯收回了对西绪福斯的惩罚,不再让他重复那无休止的劳役一次次滚石上山,西绪福斯又会怎样呢?曾经,永恒的惩戒就像一道堤坝,拦截住了时间。他每一次躬身发力,都像从无尽的青春之泉中汲取能量。那么现在,当惩戒解除,堤坝轰然断开,蓄积已久的时间之流狂泻而至,将如何改变他的面貌和内心?他会不会在宙斯说出“你自由了”这句话的同时,仿佛从大梦中惊醒,立刻委地化为尘土,甚至幻影?

 

我想是会的。时间对那些专注的人无可奈何。无论他专注于何事,都好像将自己密闭在一个时间所不能侵入的真空中。但是有一天,如果密闭的容器忽然出现了裂缝,专注的人抬起头来,必将发现:岁月忽已晚。时间一直聚集在门外,已经等他等了太久。

我怎么想起了这个故事呢。其实这个故事一直都在心里吧。遇到了什么事,它好像总会自动地跳出来,于是对眼前的事似乎有了更好的理解。

 

这一次是因为父亲。父亲的大半生都在培育我们五个孩子成长。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艰难艰巨的事。我所眼见的他所受的劳苦,肯定只是他所承担的极小的一部分。小时候我到他挖矿的山洞里去过。长长的阴冷黑暗的洞穴,一盏白光凛冽的汽灯,木柄上粘着灰白土壤的洋镐。在深深的洞穴里,很多时候父亲直接用手去刨那些松动的矿石,把它们从地层中拣拾出来。他的手因此改变了形状,粗粝,朝里弯曲仿佛无法舒展。

1995年左右,他找到了一份不必如此费力的营生,在一家私人煤场做会计。这在当地已是一件不错的差事,凭借这份每个月虽微薄而固定的工资,我读完了初中、高中和大学。我的两个妹妹也同我一样。从1995年到2010年,这样漫长的15年中,他辗转过好几家煤场,做的一直是同一项工作。中间有一些时间里,由于经济形势不好,那些小煤场纷纷歇业,他也被“放假”回家。每当那时,我立刻能感到整个家里似乎笼上了愁云。父亲不知道该去干什么,才能来维持整个家庭的正常运转,特别是如何不使我们的学业受到影响。他希望重操旧业,继续到山上采矿。然而这时政府已经明文禁止个人采矿了。庆幸的是,当那些小煤场的生意复苏的时候,总会让他回去继续“上班”。

 

我也到父亲工作的地方看过。一次是豫晋交界处的一个小煤场。那年他值班不能回家过年,我不顾母亲的反对去看他。虽然门外黑乎乎煤尘飞扬,他住的地方却收拾的一尘不染,床铺整齐得仿佛出自军人之手。在他办公的桌子上我发现了一本日历,我从学校放假回来的那天被他做了标记。另一次是在离县城不远的一家小煤场。工作的内容依旧,但他已经感觉到与年轻人的合作不太愉快。他农忙时要回家干活,老板因此要扣他的工资。而实际上他平时就住在煤场,很少有休息日。他工作得并不愉快。

但是,对于父亲来说,与不愉快相比,没有事做才是更可怕的。回到山上去,回到村里,他还能干什么呢?

 

不过,今年春天他终于辞掉了那份工作回家来了。很快,他到村里一个烧矿的炉子上当起了炉工。而今年他已经是有两个外孙的外公级的人了。十几年没有干过那么吃力的活儿,他的身体还吃的消吗?

母亲说,你父亲干的是牛马活儿,出的是牛马力气。

姐姐说,才干了一个月,人就瘦下许多。

我无语,但是心里沉重。可是当我问起父亲,他却很达观:能干能干!

我知道他的力量来自何处。他还有最后一个孩子也是他的唯一的儿子需要他如此卖力。如果生活的重负如巨石,需要他一次次滚石上山,他依旧保持着二十多年前的精神。

 

而我却总是天真地想让他从这样的苦役中解脱,希望他能稍稍抬头,感到生活还有不必如此劳苦的一面。在我刚踏入大学校门的时候,我真切地希望他像我一样能享受这样静心阅读的时光。我带一些书回去,给他传达一些我的天花乱坠的想法。但是,都是如此遥远。

 

有一次我回家,晚上临睡前看见他在认真地读我给弟弟买的《三国演义》。我的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感动。想起小时候他在地里一面拔草,一面给我们讲卧龙先生的故事。想起白日里繁重的体力劳动,现实生活的种种桎梏束缚,都没有使他的意志沉没。他在阅读,在极小的一段时间里享受着阅读带给他的轻松自由。然而他也说,眼睛越来越不好,近来对于读书也不像从前那么有兴趣了。而我很担心他有垂暮之感,跟他开玩笑:你在咱们那些国家领导人里算是中青年呢!

 

但是,他的内心究竟是怎样的,我又如何能知道呢?但倘或我目睹了他之所经验,也渐渐经验了他之所经验,我又如何能说自己完全体味不到呢?

 

我在我现在生活的城市,下班时会路遇一群群从工地收工的民工。他们中年轻人并不多,甚至中年人也不多,多的是花白头发五十岁左右的人。瘦的沟壑里满是尘灰的脸,辨不清颜色满是泥污的旧衣裤,身后拖着夕阳,在马路上慢慢地、疲惫地走着。

从他们身边经过,我的心里会非常难过:这其中有我的父亲——他服着这样的苦役,并且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解脱之道。但是我的难过不再是对他们的负疚感,负罪感。而是一种难言的信念。我知道我的难过,其实也是我自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