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存在感

6月 23rd,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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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次在海岛上,玩到兴高采烈的时候,很不想返程。于是我说,我们不要走了吧,在这里住一晚。晚上可以在沙滩上听海浪。

小妹和我一个脾气,一拍即合。文广向来都是或可或不可,等着别人的决定。那么就剩下小妹的一位同事,一个女孩。她有些为难地说:事先没有计划,既没有定旅馆,也没有带洗漱用具,怎么过夜?

我和小妹立刻大叫:我们可以租两顶帐篷啊,而且,一天不刷牙也不会死掉!

这样讲话是太不客气了。不过当时并没有觉得。因为急急地想说服她同意留下来。大海就在不远处翻腾,海面上银光闪闪,不时有人冲到海水里去,又被一个浪头拍到沙滩上。

最终,她说:那就留下来吧。主要是你们两个远道而来要玩得开心。

但是,也就是在得到她的同意后,我在心里转了念。

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回去吧。我并不想别人因为我的一时兴起感到为难。对我来说,根本不在意的事,对她也许就是一种困难。我不能对她说,你感到为难的地方根本什么也算不上。那正是她在自己的日常中已经习以为常了的准则,一个安全的范围。

而后,我们四个人就离开了海岛。回去的路上,我并没有因为不得不离开而感到沮丧,而是充分体验了一把什么是恋恋不舍和一步三回头。同时,我为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而高兴。

不过,倘或还有下一次,我一定要事先确定好,同行的人究竟能不能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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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在感最强的时候是半夜忽然醒来,发现自己灵魂的居所竟然是这样一具肉体,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走动,或者躺在一张莫名其妙的床上。
    你途经哪些时间和空间而走到了现在,忽然间成了一个谜。好像你生来就是这样,被凭空地抛在了这里,和这个时刻。你果真有一位母亲吗?那位几千里外的老妇人果然曾经在若干年前的夜晚生下了你吗?好像并不确切。
    平日里你视之为铁一样事实且不需要假以思索的,如今都像蛛丝一样细弱,似乎一抬手就可以抹去。她并不必然是你的母亲。你也并不必然存在于世间。你日常的纠结烦恼何其可笑!
    但是,一想到这里,却忽然怕了,觉得脚下的地板被抽空了一般。地要陷了。于是赶紧合眼,快快睡去吧,拜托明早醒来时一切如常!

如此这般,南国少年

6月 17th, 2010

肩并着肩

在海滩上,走

 

一个穿蓝帽衫

一个没有

 

一个说话时

一个笑了

 

牙齿和浪花一样

 

而后他们去到海里

连海水也爱他们 


——这是白天

晚十点 滨海路上
两位旖旎的高跟鞋姑娘

被他们跟踪 打劫

他们逃去的影子

比棕榈树梢的风还快

温柔的夜色庇护他们 

如大海庇护着

成千上万的小鱼

 

时间的囚徒

6月 8th, 2010

割草机轰鸣

这是一个
永恒的夏日
的傍晚

永恒的青草
需要收割
并永远
割不完

蓝布衫的割草工人
在大厦的阴影里
躲过了时间
的箭矢

他永远不会老去
但也不会
再返回乡下
与妻儿们团聚

那么,你可知道
我说的
到底是怎么
一回事?
 

关于他的离开

6月 4th, 2010

H是我的同事。工作了十多年,就因为没有文凭,一直签的劳务合同。工资也不多。前一阵被辞退了,走得静悄悄的。他有一对女儿,刚上小学。妻子开着一家小店。生活拮据可想。他大概是我们这里脾气最好的人,或者说,是最没有脾气的人。在电脑前操作,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从无怨言。他的口头禅是,按照领导的意思。但即使这样,也未能免掉失业的厄运。他在的时候,我就暗自想过,我绝不会这样。继而想,他大概也是养家糊口,不得已而已。如果,我也有孩子要养活,我也没有大学文凭,我还会这么大脾气吗?未必了吧。继而又想,家庭真是个累赘。如果一个人,流落街头,也未必不更有一点尊严。据说单位给了他另一个职位,但工资要少得多。他没有去。当然是不能去的。我想。这简直就是欺负人嘛,本来在这个职位做得好好的。不过,他没有去,并不见得一定是负气,也有可能是因为钱,的确是太少了。看,这就是这个社会的运行法则。不动声色地压缩着弱者的生存空间,令他们越来越弱,直至灭亡。不,不会灭亡。他们的劳动还是被需要的,但他们的精神不被需要。他们最好变成一批机器人。
 

我爱的王小妮

6月 2nd, 2010

“一定有人疑惑,你到底要干什么?
开始,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也许和十二年前写过一篇关于教育的随笔《孩子们交出去》有关,也许有一种潜意识,很想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人愿意做一个好老师。
出任这个教职以后,我也在试探我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和能干什么,除了做个好老师意外。现在清晰了,我想试试,在后一代人身上,理想主义还有没有最后的空间缝隙,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一个偏远的海岛上,一个最平常的教育机构,一些平民百姓的子女,是否能让他们在十八岁的时候见到那闪光的片刻乍现。我的动力有两个:
第一,他们就是未来。
第二,创造的潜力。
来到这个地处边缘的海岛城市有六年了,平时遇到送快递的,订机票的,卖空调的,推销保险的,做导游的,很多都毕业于我们这所大学,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一所地道的底层大学,它的生源来自平凡家庭,他们将来时构成这个社会的基础,未来公民社会的根基。这些人的个性中有着天然的纯朴务实,如果他们能够结实牢靠地设定自己的人生准则,我们或许不该放弃对未来的希望。
一个正常的社会最缺少的不是个别的精英,它恰恰需要更平凡更多的好人。也许付出努力能启动这些年轻人身上潜行的未知的力量,也许他们能在漫长的日常中坚守住自己,也许,现代教育二十年可见成效。”
——《2009上课记》,王小妮

 

不管别人穿着什么样的衣

5月 31st, 2010

你有多久没有见过一条清澈的河了?每次,我说的是,每一次,看见车窗外粘稠乌黑的水沟,都感到难过。我想,这个周末一定出来,去看看这个水沟的源头在哪里,怎么黑成了这样,臭成了这样。

但是,我一直没有。避重就轻是人的一种本能。因为那条水沟不在我的窗前,不在我的门前,不在我的餐桌边。它只在我行经的路上,于是我也只是路过,过后就似乎忘却。没有人要求我对一条河流负责。

然而,当我下一次再经过,难过又多了一分。那些长在臭水沟边的树是多么不走运。还有些落落的野花在开,小鸟在水边啜饮。真令人羞惭啊。看看我们人都干了什么。而在该做的事情上,又是多么束手无策,不知从哪里做起。

从两三年前开始,我的衣柜里有一大半,是别人送我的二手衣服。裙子,冬衣,裤子,各种各样。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为自己添置的衣服都极其有限。因为那些衣服已经足足够。我不喜欢逛街。对于艳丽或独特的服饰的向往,越来越淡。

我知道在很多女孩子那里,服饰就是自我,是她们表达自我的一种很重要的方式。在她们的衣柜里,有流云一般的服饰,每个季节,如何搭配,都相当地考究。令我羞惭。因为我甚至还没有明确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风格,就早早地放弃了。

我走在街头,看着两侧满满当当五颜六色的服饰店,有时也会钻进去瞄一眼,但很快又会跑出来,很没有耐心。我不再需要到服装店里去寻找自我的标志。我希望我需要的东西越来越少。我知道这是一种宝贵的自由。

有一次在超市里,好大的超市,货架林立,人来人往,各种各样的商品堆得似乎要流出去,甚至要爆炸。每个人都挎着购物篮或推着购物车,随意将自己看中的商品拣进去。看着这样一幅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甚至过度的场景,我深深地为自己感到庆幸:原来我需要的东西是这样少!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想。他们甚至是刚好反过来,恨不能将整个超市都搬回家去。

在这个夏天还没有开始前,我已经开始筹划,我想要买一条白裙子。但在我整理了整整一下午衣柜后,郑重宣布,这个夏天,我将不再增添任何衣物。是的,我已经有四条裙子,虽然其中两条是别人的,其余的是我的旧裙子,但它们一样值得珍惜。

我觉得已经足足够了。

你怎么知道,你那爆满的衣橱,不是一条河变黑的原因?你买的汽车,不是一条河变黑的原因?你随手扔掉的垃圾袋,不是一条河变黑的原因?那些普天盖地的广告,不是一条河变黑的原因?

如果我们不能做到对这个世界有益,能做到无害,也是好的。如果不能做到绝对的无害,尽量降低自己造成的破坏,也是好的。

这样说,好像我跟物质繁荣有仇似的——让那些十分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怎么办呢——的确,好像还真的有。那是在乡村一条土路的边上,我看到一只死去的动物,依稀辨认出是一头小猪,尸体上爬满了白且胖、涌动不止的蛆虫。然后,我不可遏制地联想到,我们当下的生存,与之何其相似乃尔。

 

 

游泳以及朋友要出远门

5月 27th, 2010

1.
越出边界

比如手,离开岸

虚空,从脚底注入

那四分之一秒

你感到恐惧了吗

其实,那就是

自由了

 

在无边无际之中

比如,上下左右

只有蔚蓝的水

仿佛时间都溶解在了水中
这时,你
还感到自由吗

不,好像

囚禁了

2.
当你想在水底笑出来

那就笑吧

只是要准备好

付出代价

3. 

朋友要出一趟很远的门
多半出于我的蛊惑

她就要启程,我反而踌躇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

阻止她已来不及,也不是我的意愿

别无选择,只能
改变自己的信仰了

 

我合掌于胸 现祷告如下

来来往往的各路神仙呀

无论你是佛陀 基督 还是安拉

驾着祥云 还是坐在公务舱里

都请你,千万庇佑她

平安归来 她的的确确
是一位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