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

10月 27th, 2008

   
见到春儿,都已经想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见过了的。大概是07年的下半年吧。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叫我,哑巴。这是我的名字。这么叫我的人,让我觉得他、她已经深深深深地知道了我的台前幕后。我们开始谈正在酝酿中的剧本,他说着说着打了个比方,说,哑巴今天见到我好像很冷淡或是很冷静。啊,这对我来说太突然了,他怎么能这么着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见到他我挺高兴挺高兴的,可是,然而,但是,却冷静异常。也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见了,也许是因为我感到我无法像从前那样坦诚地与他交谈。因为但凡我们所说的,我们必然当真,我们当真的,必然要如此行事。而我现在,明显地觉着自己并非如此。我内心怀有愧疚因而胆怯。

   
春儿是我见过的最能面对自己的人。他的反讽尖刻,能让人一下子明白自己藏着掖着的实质是什么。自私,贪念。而我们固守这一个小小的东西时,还要给它冠以其他动听的名称。这在明眼人看来是多么可笑。品质呈现于动作之中——这和他舞蹈的专业是一致的。没有动作——没有具体的践行,就谈不上什么品质。但反过来说,并不是所有的践行都会品质一样。要是一个人在一条自认为错了的路上,一直走下去,该是多么软弱。

   
因为我现在感到无力,所以无法面对这个有力的朋友。

鲁米:一个阅读的魔盒

10月 22nd, 2008

我最初感受到语言的魅力,在于它为我开启了一个又一个未知之境。它使世界像套盒一样一重又一重地打开,鼓励着我不断深入,然而从表面上看,它却仍然只是一个。当一本书被合上,那些刚才还在眼前活蹦乱跳的词语,也会像魔法师的鸽子一样消失在空气中。但这无关紧要,只要学会了阅读,就等于掌握了一种魔法,它随时能带你去见识一个更深更远的世界。

然而我知道,我肯定夸大了阅读的妙处。在出版物空前繁盛的当代,要体验到阅读的喜悦已非易事。这听上去是一种矛盾的说法,然而不是。这正是我们现在的阅读体验。读书的人感到他的面前就是一条图书生产流水线,一本接一本的新书从那上面下来,一本还来不及读完扉页,另一本就已经已更崭新的面目要求替换前者。每一本书都在炫耀它们的新,正如当代人用年轻来自夸一样。

就这样,在不断翻新带来的应接不暇之中,我们的阅读像丧失了法力的女巫的扫把,只能用来扫扫地,清除一下灰尘。你读理财的书,读医疗保健的书,读实用手册,读生活指南,读厨艺大全;你不读小说,不读剧本,当然更不会读诗歌。你已经难以理解这些读物有什么必须的理由存在。

这是一种地地道道的悲哀。因为人们的浑然不觉,于是这悲哀也就像并不存在一样。随之丧失的是这样一种想象力,即,在一个世界背后还有另一个世界,它有值得探索与关注的精致的结构,既有时间的深远,也有空间的辽阔;它既是组成我们的一部分,也是我们认识自身的场所与媒介。

阅读魔法的失效,并不能完全地归咎于某个人。因为在我们的时代,除货币的魔法之外,一切魔法都已被揭穿被解除。一本书,不再拥有诞生的品质,而仅仅只是生产或制作。谁敢保证那些所谓作者的头脑里,装配的不是一条以商业利益为驱动力的流水线?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们还能有怎样乐观的期待?!

对阅读有如此激烈的想法,不仅仅是出于长久以来对粗制滥造的读物的义愤,还因为在偶然之中读到了波斯诗人鲁米的诗作。他让我又一次体验到了阅读最初所带来的喜悦,也更加深了我的一种想法:阅读该是一件庄重严肃的事。

在读到鲁米的诗之前,我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我知道,这即使对于文学专业毕业的我来说,也再正常不过了。波斯,连这个帝国的赫赫声名都已经随历史远去,何况植根于它的区区一个诗人的名声!而就算一个人的名声侥幸不被时间之河消磨殆尽,他到达我们耳畔时也不过是一个陈旧模糊的印象,文学史上一笔带过的寥寥数语,他说了什么,我们能听懂吗?且与我们又有何干系?

然而鲁米却是如此令我震惊。当第一次读到他的诗,我感到自己忽然变成了一个恋爱中的人,浮动的心神被一种奇异之力紧紧地攫住了。我贪心地想一口气读完他写下的全部诗行,又必须按捺下激动的心情,以把眼前的每一个字句看清楚。“就这样,”他说,“当有人问有什么事要做,你就点亮他的蜡烛。”“当有人谈论星空的美妙,你就爬上屋顶舞蹈。”仿佛他深知我的困惑,也知道我希求获得怎样的欢乐,这种一言穿心的感觉让我头晕眼花,恨不能奔走相告,把他的诗发给所有我认识的人。

感谢互联网,感谢一切强大的搜索引擎,也感谢豆瓣上鲁米的小组。我找到了一本鲁米的诗集《在春天走进果园》的电子版,如获至宝般放在电脑桌面上,每天都点开读上一小段。正如恋爱中的人往往有可笑之举,我对自己的做法一面自嘲一面乐此不疲。在最初的几天里,我不时向周围的人提起这个名字,并制造机会拐弯抹角地向他们说起他的诗句。

一个中午,在一个饭馆等候午饭的间隙,我和朋友随意地聊着天。这时,我上午读到的一句诗的碎片开始在脑海里翻腾。舟子,河流,两岸的树木,迅疾,世界。我无法将这些词语按照它们原来的序列连缀完整,更无法在此情此景中跟朋友谈起它。于是我一面与朋友说着别的话题,一面脑子里是另外一副景象。

几天之后,我们一起在街道上散步。在一个十字路口,穿过红绿灯就是一条白蜡树的林荫路。夏天我们曾从它浓密的树荫下骑车经过,也曾在路旁的长椅上度过一个安宁的午后。现在已是秋天,正午的阳光照在林荫路入口处的一株白蜡树上,它的叶子绿色的正在变黄,黄色的正在无风的空气中纷纷下落。那个未被说出的诗句再一次浮现出来。当朋友唏嘘一年时间倏忽已逝时,我终于将鲁米的诗句告诉了她:顺著滚滚溪流乘舟而下,/你会以为,在快速移动的是两岸的树木。//我们四周的一切变化得那么快,/缘于我们离开此世界的舟子的速度。鉴于此情此景以及朋友的情绪与此诗句甚相契合,一向理智的她接受了我的矫情。

连我自己都觉得矫情了。可我是多么渴望与人分享自己无意中获得的珍宝呵,当我将一个诗句转述给一位朋友,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看呀,我没有把智慧私自窝藏起来。

但这种分享并不容易,好在我总是乐此不疲。但几次碰壁之后,我开始意识到我应该低调行事,并不是人人都需要一个鲁米。是的。并不是人人都觉得套盒的游戏是有趣的,一只蚂蚁是值得观察的,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是值得追问的。正像鲁米所说,那些感受不到这爱的人,拉动他们就像拉动河流。我们何苦那样做而让痛苦增倍呢?

而我,则确是被鲁米的精神完全地捕获了。他的很多个句子于我不次当头棒喝。他说;你出发寻索真主/却走走停停/半心半意的人/是抵达不了大庄严的。我点头称是,在心里点检自己的行事,的确由于胆怯或功利而几回犹豫不决,做了骑墙派人士。他说:静静地躺下/归向你真心之所喜。我心内惶然羞惭,因我内心空无,不知所喜为何。他说,每次写完一首诗,/结果都是一样,/无边的寂静向我袭来,/我搬弄语言何为?是的,何为,我搬弄这样的语言何为?如果言辞是为了获得、交换、自恋自怜,或出于无聊,我能否弃绝它而转向更为真实的东西?

但鲁米并不是一个刻板的训诫者,他只是拥有一种命令式的力量。正如他的诗里经常出现的“庄严”一词,他将心灵视为一个与世界同等庄严的所在。一个勇敢、真挚、敢于交出自己的能爱的心灵,即是庄严的心灵;而与之相反,那些昏昏然,虽生犹死的心灵,又要它何用?!

因此即使在鲁米的庄重严厉中,也隐藏着一种癫狂的不疯魔不成活的因子。作为一个苏菲派教徒,鲁米只有在跳了足够多的舞,喝了足够多的酒,唱了足够多的歌之后,他才会想要写诗。他并不自认为是一个诗人,而是一个寻找真主、要在行动中与真主合一的人。因此尽管他要用语言表达自身,而语言之于他不过是一个传达的工具,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他说,让我的话像鼓声一样急擂!/让它擂破鼓皮/沉入寂静。

但鲁米的话并没有沉入寂静。这是语言的魔力,当一个人将它的生命灌注其中,他自己也会在语言中不断复活,无论经过了多少时代,流传到了多远的地方。就像我现在读到鲁米的诗,就放佛打开了一个盒子:在遥远的古波斯国,一个波斯人,与我说着同样的语言,想着同样的问题,是我眼神中的疑惑,也是我眼神中的灵光。

 

别人的诗

10月 22nd, 2008

想起爱
                       
伊丽莎白·詹宁斯
那种欲望已经完全消失,
或者说似乎如此,当我躺着,
以天空为被,
想起那些深深的
不为爱人所知的梦境。
现在,独自一人就是
远离孤独。
我可以伸展我的
腿,手臂,手,
并允许它们完全的自由:
没有人需要取悦。
但很快它就来了——
不仅仅是一种
特殊需要的疼痛,
也是一种全身的饥饿,
好像肉体是一座房子,
有着太多的空房间。

考试考得啥啥啥

10月 20th, 2008

   
坐在久违的教室里,虽然是去考试,但我并不怎么在意。有些东西让我紧张兮兮,甚至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凭空地与人争论要辩个黑白,有些则完全不能。比如考试,现在怎么也不能让我上心了。

   
可是想当初,高一的时候,考场简直就是我的命了。眼看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和空白的物理数学试卷,有一种濒临绝境的感觉。但在那时我没有一次想到,考不好没有关系,考试对于人生并不重要。我想的永远是,这次考不好,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而这让我想到,我们的思维是有限制的。每一时刻,它都处在三面墙围成的死胡同中。你那么想,是因为你只能那么想;而不是你既可以那么想,也可以不那么想,而你选择了其中的一种。所以当有人在我们思维的绝壁上凿了一个洞时,我们会如获新生。但也要看清楚,那是一个真的洞呢,还是貌似一个洞,后者只会引诱你去撞墙。

时序与短歌

10月 16th, 2008

1.

又一次,树叶开始摇落

仿佛我们分离却又回到原地

 

看哪,这棵树,

它正做着和去年一样的事

 

 

2.

是这样:

地平线。草垛。云。水。

我带你到我到之处

 

你是我的微尘 我的时间 

当你在时 我才能开口

 

3.

在一座果园我想到

真不该夸夸其谈:

 

当我沉入睡眠,像石头沉入井底

苹果树还在星夜下劳作

 

4.

谁知道一枚果实的味道

究竟为什么会与另一枚不同

 

因为这里有:

一棵脾气暴躁的苹果树

和一棵慢条斯理的苹果树

以及一棵爱思考的苹果树

和一颗胆小的苹果树……

 

5.

我该去种植番薯

种满一块地望不到边儿

再给南瓜选一块肥沃的土壤 收拾平整,

好让她的花一朵和另一朵恋爱

 

那么现在,我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6.

每一个秋天都令人想起过去

春天,一朵云飞来

在雨点落下之前,所有的萝卜籽都已种下

 

如今我们怎样回顾往昔

带着庆幸和惋惜

 

7.

我是这样渴望收获

我错了吗,

 

我该向谁问询,

向你?

 

8.

我该做什么?

 

有时我两手相握,感到我的心

因时间流逝的撞击而抽紧

 

它像种子一样在沉睡中梦见活着

却不敢像种子一样死去

获一个真确的生

如其所是,如其所在

10月 14th, 2008

1.

李尔公开要求三个女儿对他进行谄媚:“说说你们有多么爱我。”

如其所愿,他得到了大女儿和二女儿的奉承。

她们摇唇鼓舌,不惜将天穹和众星拉下来作比。

“我对你的爱如漫天繁星。”这个比喻恐怕只有头昏脑胀的人才能理解。

另外一些人听到后会变得头昏脑胀——不过这也很正常。

小女儿考狄莉亚却拒绝回答。

她好像天生知道爱诉诸于言辞的危险——夸张地,作为交换的筹码。

她说她只能按照自然,按照本分,如它所在,如它所是地爱她的父亲。

考狄莉亚的回答令李尔恼怒。

李尔要求的是对爱进行描述,其仅仅是对无限的爱的描述。

而人们通常只有借助修辞,另一种虚有,才能抵达无限这个虚有。

李尔是一个傻瓜。在亲人之间,说爱是一件多见外的事。

 

2.

昨天去北大看《李尔王》,虽然演出很业余,但也有业余的好。

似乎更能感觉到演员的表演过程。

一个人身上同时闪烁着两个身份,你看到了它过渡的中间地带,这当然有趣。

我喜欢这样的穿帮游戏。

其次是明显地感觉到这个戏剧之老,很前现代。

有点像是坐在老家的大戏台子下看的那种戏,帝王将相,悲欢离合。

可是为什么我们也有很多很好的戏剧,却很难像莎士比亚那样在文学史上声名赫赫?

也许争这个名儿并不重要。咱们不计较。

 

3.

在文学种类中,戏剧的时效性应该是最强的一种吧。

可是现在听到名字的只有很少几个戏。
《恋爱的什么牛》,那么受追捧,舞台弄得那么花哨(据听说),

可是,这样下去就成恋爱的祥林嫂了。

一种多么多么虚假的激情燃烧。一茬一茬地烧,蛊惑。

我多么想看到新戏,荡涤一下我的灵魂呀。
灵魂老了,就不再要求锤炼了,而是要求洗澡。

认真地,实事求是地把多余的东西一一除去。

好朋友

10月 13th, 2008

   
顺著滚滚溪流乘舟而下,

  你会以为,在快速移动的是

  两岸的树木。

  

  我们四周的一切变化得那么快,

  缘于我们离开此世界的舟子的速度

     ——鲁米《三尾鱼:为爱豪赌》

 

   
去年认识小刘,她在美编室,经常溜达到我们这边来玩,秀新衣服或者发型。最难忘的是我提议剪短发时,她说,不呀,要是明年嫁得出去,头发短了怎么办?而后我剪掉了,吴迪剪掉了,她也剪掉了。剪掉头发的小刘更像洋娃娃,两颊粉嫩,笑口常开。热爱自己家以及别人家的厨房。

   
虽然在人生的大方向上,我们很不相同,但也常常相谈甚欢。比如中午去吃饭的途中,她告诉我,她昨天花掉了300元买那个DHC。我问,什么是DHC?答:化妆品。噢,我说,昨天我也花了钱,买书。饭后在街上绕了一阵,互相交换了对生活的各种意见,最后我引用上面那首诗,且当着正午的阳光与落叶缤纷,感叹了一下时光是如何飞逝。她表示同意,虽然这,很矫情,很矫情,很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