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 29th, 2009
在将房子搬空的下午,阳光和上次搬家时一样,出奇的明亮。怎么,在这半年中,我从来没有在这所房子里享有过如此这般的阳光呢?只能在临走的时候,在它照耀的空荡的客厅里,站一会儿。这是下午四点钟左右的落日,从朝西的窗户里斜照进来,像一个巨人,弯下他的腰,探进头来。可是,多么抱歉,我们要走了。
我设想过那样的生活。像安徒生一样,他只有一个手提箱,装着他的全部行李,租住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小阁楼上。从理智上,我坚持认为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我并不真的需要。可是搬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我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我还远远没有安徒生那样通达的智慧和心怀。搬家的时候,我本能地想带走属于我或者目前属于我的每一样东西。从路边捡来的一截木桩、空的酒瓶子、物品包装盒、干枯的花束、旧的纸灯笼。这些离奇古怪百无一用的东西,我总也舍不得扔掉。在一个新的环境中,它们的在场,哪怕只是被打包藏在角落里,也会像卫兵一样,迅速建立一个属于我的疆界,带来一种熟悉安全的气氛。举目望去,美人兔在暖气片上,剪刀手爱德华在墙上,小鱼在窗台上,一切都很好。
又想起了一个故事:有一个国度,那里的人们的语言或者说抽象思维很不发达,每天出门时,他们都要在身上背一个很大的布口袋,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比如当说到“苹果”这个词时,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来表示“苹果”的意思。在我们看来,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呀;可是在这种稚拙的方式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对物品的依赖,也许正是因为我也对更高的“语言”一无所知吧。在那种“更高的生活的语言”中,我并不总需要随身携带着那些越来越多越复杂的物品,而只要我自己就足够了。只有一只手提箱的安徒生,也许就是不多的、精通这门语言的人吧。
然而现在,我很难克制自己的愿望:一种作为主人以及建立或恢复秩序的愿望。于是每一次搬家,都像是一个国家的举国搬迁。小到一颗纽扣,都不忍丢弃。因为我尚且有这样的忧虑:如果有一天,倘或我恰好用到了纽扣,而我的布口袋里却没有,那该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