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10月 2nd, 2004
太迟了,我犯下的错误
如同时光无法修补
8月 22nd, 2004
山坡上有一片玉米地,快立秋的时候,玉米长得比人还要高出好多了,远远望去,绿油油的一片,像是一座茂密的热带森林。在每一棵粗粗壮壮的玉米杆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玉米人,她们坐在一片长长的海带一样的绿叶上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秸秆妈妈。实际上,玉米姑娘们都已经长大了,她们裹着一层层美丽洁净的绿纱裙,火红蓬松的长头发垂到了腰上。每当夜深人静、月亮照耀山坡的时候,玉米姑娘们就从秸秆上轻轻跳下来,来到玉米地中间的一个井台边上翩翩起舞,她们轮流唱歌,直到露水生成的后半夜才回到各自的秸秆上。
说到这个井台,我们还是先来介绍一下它的来历吧,因为原来的时候,这里并没有什么井台,只有一口深深的水井。水井的四周长满了茂密的青草,远远望去,谁也发现不了这里还藏着一个这么大的秘密陷阱。那是好多年前的一个傍晚,玉米地的主人、五十多岁的阿德老爹来到井边取水浇灌他的玉米。正是夏初季候,接连几天天空都没有一丝微云,太阳火辣辣地烘烤着土地,他的玉米秧都耷拉下了脑袋。阿德老爹提着水桶,挨个地把清凉的井水倒到一棵又一棵的玉米秧旁边。井水顺着泥土的罅隙渗到地下去了,他觉得玉米的叶子好像支棱了一下,刷地挺了一下腰,他的心情好极了,好像他在干的不是一件顶累人的活。就在他快干完活准备歇一会儿的时候,一只小野兔朝他跑过来了,它跑得那么急,两只耳朵朝后紧紧贴着头皮,一点也没有发现就在不远处的阿德老爹。阿德老爹也吓了一跳,他直起身子想躲到一边去,可是小野兔却已经发现了他。它一定吓坏了,猛然停在原地,看了阿德老爹一眼后折身朝旁边跑去,好像更惊慌了。可是它刚刚跑出不远,就掉到了那口阿德老爹正在取水的井里。扑通一声,阿德老爹愣住了。他赶忙拿水桶和绳子来到井边,把水桶放下去,希望那只机灵的小野兔能跳到他的水桶里。可是井水太深太冷了,惊慌的小野兔好像忘记了挣扎,只扑腾了几下就没有力气了。等阿德老爹终于把它打捞上来的时候,小野兔早已经死了。它的皮毛湿漉漉的,长耳朵仍然贴在脑后。阿德老爹看着这个大约才刚刚两个月的小野兔难过起来了,要知道他是个多么软心肠的人呀,更不要说小野兔还朝他看了一眼呢,他怎么也忘不了它那惊慌无助的眼神了。一个晚上的展转难眠后,从第二天开始,阿德老爹就不顾越来越热的天气去采集了石料,只两天的功夫就把一座平整漂亮的井台砌好了。后来他再到地里干活,轮到休息的时候就坐到井台边上,从井里冒上来的凉气让他很快就恢复了精神。
玉米姑娘们来到井台边上唱歌跳舞的日子距离阿德老爹去世已经有好多好多年了,虽然现在这块田地每年还是长满了玉米,但种玉米的人却早已经换了好多个。他们也许是阿德老爹的后代,也许是另外的什么人,但无论是谁,他们都像阿德老爹一样勤勤恳恳,对绿油油的庄稼心怀热爱,好像它们是他的良心一样。那座石头修砌的井台,井口的地方被磨得光滑如镜,石头的缝隙间也已经爬满了绿茸茸的苔藓。但无论它多么古老,玉米姑娘们的到来让它成了最年轻舞台,因为玉米姑娘们的歌舞盛会每晚就是在这里举行的。每一个唱歌的玉米人都要站到井台上,以便使整片玉米地都能听到她的歌声。当她开始唱歌的时候,其他的玉米人就围着井台跳起舞来,她们唱啊跳啊,仿佛每个夜晚都是她们的节日一般。
太阳从东南方向的小松林升起了。夏日的小松林更加碧绿苍翠,清凉的露珠正顺着松针滚落到林下布满落叶的土地上。此时,玉米姑娘们早就回到了自己的秸秆上,一个个沉入了甜蜜的睡梦。她们一点也不知道,太阳正在天空慢慢地爬行,一直来到了她们的头顶。天空无遮无拦,明亮的日光照耀着河流、田野、小树林和树丛中露出的房舍。大地上一切植物都摊开了绿色的手掌,接纳来自那颗古老恒星的礼物。玉米们当然也不例外,它们舒展开阔长的叶子,正把阳光一点点采集起来,变成她们未来的颜色。整个漫长的白天,玉米姑娘们都在快乐的梦中重复着夜晚的歌舞盛会,都在静静等待凉爽静谧的时刻快快到来。就这样,她们一天天成熟起来,变得更加饱满和独立。
在这片玉米地里,有一位玉米姑娘的歌声最美妙,她的舞也跳得最好。每当轮到她表演节目时,整场晚会就进入了高潮。她站在平整洁净的井台上,月光垂下来,照着她的绿纱裙和红头发,浅灰的影子落在地下,真是美极了。在她开口之前,整片玉米地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风小心地翻动着树叶,唯恐弄出声响,蝈蝈收起了自命不凡的琴弓,侧着耳朵,连月亮也在墨蓝的天空驻足,好像是忘记了赶路。玉米姑娘开始唱歌了,她的歌声那么柔美恬静,明明是从井台的方向传来,却好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来自星星与星星的低语,天空与天空的密谈,风与风的对话。她的歌声如同此刻月光下的山坡,静静延伸着,默默无语,把所有的观众都带到了一个遥远美丽的国度。那个美丽的国度,他们以前从未去过,但他们早就听说过了,我甚至相信,在人类之中,有很多人都曾跑很远的路用很长的时间去寻找它。但是它并不在很远的地方,尽管到达它的路径是那么难以寻觅,以致人们历尽艰难却终于错过。现在,玉米姑娘神奇的歌声把它们带到了那扇秘密的门前,她们怎么能不被这个秘密的国度深深感动呢?实际上她们已经被感动得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玉米姑娘正在为她们歌唱、晚会正在进行,甚至忘记了她们自己短暂脆弱的草木之躯和很快就要到来的收割的镰刀。她们是那么甜蜜、安静、沉迷,仿佛这样的幸福已经有了永恒的保障。
玉米姑娘的歌声在半空停住了,当她脚步轻盈地跳下井台准备回到自己的秸秆上时,怔怔的人们才回过神来。紧接着,整片玉米地沸腾了。风哗啦啦穿过田野跑遍了山冈,月亮穿过云层,伴着蝈蝈演奏的小步舞曲,一大群舞姿翩翩的玉米姑娘上场了。但是,无论后边的节目有多精彩,他们谁也忘不了刚才那位玉米姑娘的名字了。现在,她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秸秆上,观看剩下的节目,回想着刚才的表演是不是完美无憾。但是,有好多天了,她都有点心不在焉,也许大家都应该能听出来,在她刚才的歌声中,有灰色忧郁的影子,像夜晚的飞鸟一样不时掠过。我已经尽力了吗?她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然后深深地点了点头。
又是一个快乐无忧的夜晚,在凉爽的夜风中,玉米姑娘们的晚会准时开场了。不用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怀着深深的期待,期待那位玉米姑娘的歌声快快响起,再把她们带回到那个奇妙幸福的国度。但是,轮到那位玉米姑娘上场的时候,月光依旧静静地垂下来,井台上却空空荡荡。人们耐心地等待着,他们相信,不一会儿,玉米姑娘的歌声就会从玉米地中间传来,像水流一样把他们统统带走。但是,但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家熟悉的玉米姑娘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她的歌声也仿佛被巨大的天空吞吃了。整片玉米地开始窃窃私语,纷纷猜测玉米姑娘出了什么事情。不过,他们很快就搞清楚了,原来玉米姑娘今
天早晨就不
在自己的秸秆上了。这个消息随着一阵微风传遍了整片玉米地,大家一下子变得沉默了。
玉米姑娘的秸秆光秃秃的,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呆呆地站着。它旁边一个褐色头发的玉米姑娘正在流着眼泪,责怪自己睡得太沉,没有注意唱歌的玉米人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以为她肯定会在天黑前赶回来参加晚会的,”她啜泣着说,“她知道我们大家都喜欢她唱歌,离不开她的歌声,她怎么可能抛下大家不管呢?”晚会就这样中止了,大家开始为玉米姑娘的命运担心。离开了大家,她会到哪里去呢?如果她不能在三天之内返回,她肯定非死不可,那样她将永远也不能再回到这片玉米地了,那么大家也将永远也听不到她的歌声了,人们必须学着慢慢忘记玉米姑娘曾经带他们到过的那片乐土。抱着深深的忧虑和忧愁,玉米地第一次沉入了不安的睡眠,这些天真善良的玉米人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下一个夜晚,玉米姑娘就会出现在井台上,依旧像快乐的小鸟一样为大家献艺。毕竟,他们离不开她,而他们也相信,她也离不开他们。
一天过去了,大家互相鼓励要有耐心。
两天过去了,他们觉得至少还有一半的希望。三天四天过去了,说话的时候他们变得小心翼翼,极力避免不提到玉米姑娘的名字,但谁都知道,玉米姑娘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原本打算一等玉米姑娘回来就重新开始的歌舞盛会一天天拖延了下去,最后大家好像根本忘记了还有歌舞盛会那回事。难道他们的心里对玉米姑娘不抱一丝希望了吗?肯定不是的,他们是在等待,尽管口头上一直没有说,实际上这等待已经变成他们未来的生活了。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玉米地变得越来越沉寂了。玉米姑娘一直没有回来,她的秸秆空空的,一直伤心地站到了深秋。其他的玉米姑娘也都老了,年轻时候穿得绿纱裙变成了枯黄色,蓬松火红的长头发也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她们一个个长得又粗又壮,脸上堆满了重重叠叠的皱纹。自从玉米姑娘离开后,她们谁也没有再离开过自己的秸秆,年纪大了之后离开秸秆就变得更加不可能。年老的生活被回忆包围着,她们终于又提起了年轻时代自由快乐的时光,提起了那个离开她们已经很久的玉米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固执地相信她并没有死去,甚至没有像她们一样老去,她就是她们整个青春的象征,欢乐,年轻,充满跃跃欲试的激情。有时候,年老的错觉让她们简直相信,她马上就要回来了,仍旧穿着绿纱裙,披着红头发,她轻盈地跳上井台,开始为大家唱歌,因为她们越来越觉得,实际上是现在而不是那些年轻无忧的夜晚,她们更需要她的歌声,需要歌声带领她们走进的那个世界。她们的时间不多了,因此更加迫切地想见上她一面,那个精灵一样的人物,但是她躲到世界的哪个角落了呢?或者她是不是早已经变成泥土变成水变成空气了呢?
玉米收割的日子临近了,天气却变得糟糕起来,凉飕飕的细雨一连下了好多天。玉米枯黄的长叶子被雨水打湿了,一棵棵在雨水中无精打采地立着。怎么说这也是她们离别的日子,大家都显得很伤感,她们已经老了,沉默像魔咒一样让她们张张空空的嘴巴却说不话来。这一天晚上,雨住了,玉米地里只有雨滴落地的声响,所有的玉米人心里都明白,这是最后一晚了,明天一早,他们的主人就会带着一把明晃晃的镰刀出现在地头,她们将不得不彻底离开她们生长的土地。这时突然有人开口了。
8月 21st,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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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立的窗口/很多人都曾来过/尤其在我们年轻的时候
我们互不相识/但我们互相怀念
因为生命默默流逝/我们永远只是唯一
8月 21st, 2004
很久以前,我有一个弟弟。也许你们不会相信,因为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天我站在屋顶上,忽然想起他来。我们在一起时都还很小,可就在我想起他的时候,那些时光中细小的事情竟然清清楚楚地都跑到了眼前,就像是一阵风卷着地上的落叶,都跑到我的脚下一样。说起来追忆对每个人都会有所意味,但我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他来,而且是在这屋顶上。
弟弟或许从来都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品格,作为一个孩子,有时这反而是令人担忧的。他不怎么出去和同龄的孩子玩,连说话也不肯,常常是一个人蹲在地上,拿树枝摆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而后又把它们全都毁掉,不留一点痕迹。有时他也叫我和他一起玩,但似乎又带着不信任的神气,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因此他叫我玩的时候,我常常会很小心翼翼,甚至有时几乎很客气和陌生。他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就不再叫我。而那时候我总会有很多可以尽情嬉闹的小伙伴,对和弟弟日渐疏远的事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那竟是一根越扯越细的线,直到它悄无声息地断开。
那年弟弟八岁,我比他大三岁。是夏天的时候,一天,大街上来了一个卖艺的人。他应该不是汉族人,从他眼睛和胡子可以判断出来。他一张口说话就更证实了我的猜想。或许是个外国人呢,我是这样对弟弟说的。很少出门的弟弟也兴致盎然地跟我来到街上。街上已经有很多大人和小孩,团团把那个外地人围在了中间。我和弟弟从人缝里钻进去,很显然,他很快就被眼前神奇的景象吸引了。
卖艺人是个大胡子,眼睛深深的,并不是我们常见的褐色。他穿着一件很宽大的上衣,就是从他的上衣口袋里,他变魔术般掏出了一把乌黑的短笛,呜呜地吹了起来。这时摆在人群中央空地上的木头箱子里发出了轻微的声响。需要说明的是,当时人群里没有一点声音,所有的人都眼盯着那口箱子和吹笛子的卖艺人,眼光在二者之间不停地移来移去。箱子里悉悉簌簌响了一会儿,一条蛇就从那口箱子的小口处探出头来。人群里发出一阵“呀”的惊叹,仿佛这么一会儿的沉默全都变成石头落在了地上。我的弟弟也惊异地张大了嘴巴,我看见他盯着卖艺人那把乌亮的短笛,几乎是目不转睛。那条蛇把头伸出来,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人群,就十分熟练地爬出了箱子。卖艺人忽然改变了笛子的节奏,似乎是换了一首欢快的曲子,那条蛇就在地上举起上半身,随着音乐跳起舞来,而且在它黑色的小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很陶醉的深情,简直跟人一模一样。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呀”的赞叹声,声音要比第一次大得多。而弟弟,完全是看得入迷了,直到那条蛇在卖艺人的笛声中爬回箱子里,他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回家吧。我想把他领回家,就去拽他的胳膊。他极不情愿地甩掉我的手,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艺人收拾好箱子,看着他把那口箱子背到肩上,又看着他把笛子从口袋里掏出来呜呜地吹着穿过了大街。直到那个卖艺人消失在街角,我才听见弟弟小声地叹息了一下。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发出了那样的一声叹息。回家的路上,天差不多已经黑了,他忽然拽拽我的衣角,亲昵地对我说,哥哥,我也想养一条蛇。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亲密的话,而且对他这很可能是个极大的秘密,一时之间我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见我半天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又轻轻地叹息了一下,松开了拉着我衣角的手。吃晚饭的时候,他有几次盯着我,是一种既陌生又担忧的眼神,当我抬起眼睛看他的时候,他又赶紧把眼神移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后来有一段时间他好象改变了许多,常常跑出去玩,但仍然是一个人。有一次竟然带了一脚的污泥回来。连腿也磕破了。那时正巧大人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所以竟没有人管他。而我也总是有很多事情,连我现在也不明白,那时为什么自己竟然忙到了连问弟弟一声的工夫都没有的地步。整个夏天我不是到邻村的果园里偷苹果,就是下河摸鱼,在我那群浩浩荡荡的同伙中,从来都没有我弟弟的影子。
但是突然不知从哪天起,弟弟开始闭门不出了,就连早饭他也要带回自己的小房间里去吃。一天早晨,妈妈终于发现了弟弟的异常行为,就在他端着牛奶准备离开餐桌的时候,妈妈叫住了他。为什么不在这里喝完?妈妈问,多少有点责备的语气。弟弟的眼睛在妈妈的脸上闪烁了一下,又端着牛奶杯子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他低下头看着杯中的牛奶,好像是极不情愿地皱起眉毛喝了一小口,接着就大口把它喝完了。妈妈看着弟弟也皱了皱眉,只是没有再说话。
中午我正准备偷偷溜出去见我的同伴(我们今天又想出了一个新的鬼点子),弟弟忽然拉住我问我有没有小刀。我说有,就把装在裤兜里的一把水果刀递给了他。说是水果刀,其实很锋利,我用它除水果以外什么都切。弟弟打开小刀看了看,似乎很满意。你要去么?到小松林去抓松鼠?我问他,突然也想带他去玩玩。他把小刀合上,看着我摇摇头,转身回他的小房间去了,我听见他把门轻轻锁上的声音。真是个奇怪的小家伙,我嘟囔了一句就不再多想。
晚饭的时候,弟弟的脸色有点苍白,像是哪里很不舒服。我发现他的左手一直放在桌子下边,就偷偷地瞥了一眼,这时才看见他的左手食指上缠了布条,好象还有一小点血从里边渗了出来。怎么?你把手划破啦?我刚想问他,看见他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就把话吞了回去。我不安地看了看妈妈,他感激地看了看我,就继续埋头吃他的饭。晚饭后我到他的房间去,想看看他的手伤得重不重,刚进他的小房间,他就把门轻轻锁上了。嘘——他示意我不要大声说话——难道他是在躲着妈妈吗?你的手指怎么了?我小声问。没有什么,他摇摇头,我不小心划的,你的小刀,可以再借给我几天吗?他问我的时候,眼睛里几乎是乞求的神色。当然可以,要不就送给你吧。我慷慨地说。他还是摇摇头,低声但语气很坚定,我会还给你的。说完这句话,他就趴在自己的小床上,不再吱声。我开门要走的时候,他忽然跳起来对我说,不要告诉妈妈我的手破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又像刚才那样,充满了让人不能不立刻答应的神色。我点点头随手关上了他房间的小门。
我不知道在我的叙述中,为什么几乎没有大人的影子。是的,妈妈是有的,但她几乎总是在忙自己的事情,面对我们的时候好象也是置身于另一个世界,隔着很远的距离和我们对话。其他的大人,更不用说,用影子来形容是不够恰切的,应该说是像一面坚实的墙壁,从来都没有从那边透过来一点微光。而弟弟,似乎连和孩子的世界也隔着很远的距离,根本就像是生活在一个飘忽的梦中。也许可以这样来说,当我们长大,凭借冥顽的力量冲破那道墙壁,越来越接近现实之后,弟弟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的,他越来越退缩,似乎总想寻找一种什么东西把自己重新包裹起来。
后来我们终于发现了他的骇人的秘密。这个八岁的小男孩,我的亲爱的弟弟,竟然在自己的房间里养了一条剧毒的蛇
。他养它的时
8月 21st, 2004
我就是那棵李子树
已经是午夜时分,米米和木木站在村子外边恶毒一间小平房上,冷得瑟瑟发抖。小平房位于苹果园的西北角,门前有一口小小的水塘,现在已经结冰了。小平房是阿德老爹看守苹果园时住的,秋天收完苹果后,阿德老爹就搬回村子里去了,现在里边只有一张破旧的木版床。冬夜的星空是最美的,在这个季节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很多星座,特别是在远离城镇海拔较高的山区。可是米米和木木却无暇顾及这些,他们半夜三更溜出村子爬到这间小平房上可不仅仅是为了看星星,何况是这样冷得掉牙齿的天气。
“你感觉怎么样,米米?”木木小声问,像是怕吵醒下面的苹果树——因为他当然知道这里现在不会有人。
“我的腿有点难受……木木,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告诉你的话,明年现在一定来这里呀……啊……阿嚏!”米米显然着凉了,不过也许是过分紧张。
“没问题,米米,你还不相信我?……”木木还要继续说下去,却发现米米浑身发起抖来,像是刚从水里出来被冷风吹了一样。
“怎么啦你??很不舒服吗??”木木慌了。米米并不回答他,她跌跌撞撞地顺着竖在房子后边的木梯子往下爬。木木听到“咕咚”一声,心想,坏了。
“米米!”木木低低地叫了一声 ,“你没事吧?”没有人回答,苹果园里安静极了。木木真有点害怕了,顺着梯子往下爬的时候,他发现梯子好象长高了很多,下边黑洞洞的,他扶着梯子的手开始冒汗了。“米米!!”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大了一点点,可是仍然听不米米的回应。
最后两级梯子木木跳了下去,屁股狠狠地墩在了地上,生疼。他扶着膝盖站起来,看看周围却并不见米米的踪影。就在刚才米米掉下来的地方,突然多出了一棵胳膊粗细的小树。木木记得刚才他们爬上房顶的时候,这里是没有什么树的,那么,它肯定是新长到这里的——确切地说应该是米米刚才变的。这就是米米和木木做贼一样溜到这里的目的了——米米想变成一棵小树,现在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然而木木突然开始难过起来,并且还有那么一点点不便言明的害怕。毕竟,他的朋友一年之内都不能跟他一起玩了。她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连眨个眼睛都不会,只能一天到晚傻呵呵地呆站在这里,就是风雨来了也不能避一下,真是可怜。傻米米呀。木木像大人一样摇摇头叹了口气,拍了拍那棵小树的树干,就像是拍一个小孩子的肩膀一样,其实他比米米还要小半岁呢。
“米米,我得回去了,你不要害怕呀,没有什么会伤害树木的……我明天就来看你,好吧?!”木木对着小树的树冠说话,好象那是米米的帽子一样,而在帽子的下边就是米米亮闪闪的小黑眼睛。
米米变成的小树一言不发,因为她现在还没有一片可以说话的叶子(树木是用叶子说话的吗?);她也没有晃动身子跟木木告别,因为连一丝弱小的风也没有。她静静地站着,但她的心里什么都明白。那么,树木的心长在哪里呢,这个木木一直很迷惑的问题现在终于得到了解答。树木的心在身体里是不停转移的:春天藏在花苞里,夏天藏在果核里,到了秋天就躲到了树干木纹的深处,而冬天则埋在深深的地下。米米看着木木小心地绕过几棵苹果树,从围墙的豁口爬了出去,在豁口外边他还朝米米这边摆了摆手,尽管他不能确定米米是否能看见,因为天黑,也因为树木或许是没有眼睛的。米米在心里笑了笑。
果园里剩下米米一个了,无边的寂静呀,仔细聆听又像是耳膜不可承受的喧闹。周围的树木都静静地立着,尽管现在米米也是一棵树了,却并不能和他们交谈。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米米想,木木现在该到家了吧。千万不要让他的爸爸妈妈发现呀。木木,如果你泄露了我们的秘密,那我可就全完了……米米胡思乱想着,等她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念头里跳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腿——现在是树干——麻木了,又酸又胀的感觉。上一场雪还没有完全消融,但泥土却已经是又潮湿又疏松了。米米的根在地下试探着前进,绕过深埋已久的石头瓦砾,慢慢地舒展开来。米米觉得比刚才舒服多了,似乎有一条小河开始从下到上,再从上到下地奔流,而河的源头就是深入地下的沁凉雪水。米米高兴起来,说实话,直到现在她才放松下来。刚才在小平房顶,她紧张的骨头都紧缩到一起了。当她感到自己就快要开始变形的时候,就赶紧往下跑,最后两级的梯子实际是她自己跳下来的。如果她不赶紧跳到地面上的话,那将是最糟糕的事——木木就必须挖树坑把她栽好,不然她就只好等着太阳把她晒成一棵枯树了。那么将来呢?我要长出叶子,开出白色的小花,要……米米发现这次变形实在是一次新奇的冒险,有太多她需要放开脑袋去设想和幻想的未来。但她后来还是睡着了,不过这可是她第一次站着睡觉。一些喜欢打瞌睡的人打起瞌睡来就像小鸡米,可对树木来说这样的事情却是永远都不会发生的,当然它们更不必担心因为太困实在站不住而倒下去。
趁米米睡觉的工夫我们来讲讲她为什么非得变成一棵树不可。听说过米米的人一定不会忘记另一个人的名字,他就是神通广大的魔法师老卡西亚。这次他当然有参与了,不过我们还是从米米自己说起吧。
在米米家的窗户外边有一棵碗口粗的李子树,每年这棵李子树都会结很多的李子。米米的妈妈把李子做成了各种好吃的食品,什么李子干儿、李子罐头、李子果酱呀等等。米米当然是一只超级馋猫,凡是李子做的这些东西她都喜欢吃,当然最喜欢的还是李子果酱。米米的妈妈是做果酱的好手,她做的李子酱虽然只是鲜李子加了白糖蜂蜜和香精,吃起来却和商店里贴着花标签的迥然不同。木木是米米的邻居,也是米米的好朋友,所以这棵李子树差不多有一小半是属于木木的,不过木木喜欢是鲜李子。
但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去年的春天,正是李子树开花的时节,米米家的李子树却像睡着了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等到其他的果树都已经相继开完花枝头挂上青青的果子时,米米家的李子树连一片叶子也没有长出来。米米和木木都很奇怪,但更着急,这以为着他们今天秋天吃不到李子了。
“它肯定死了。”米米的爸爸说。这时候已经是夏天了,院子里的另一棵果树——苹果树现在正枝繁叶茂果实累累。“米米,我想把它砍掉给你做张小木桌。”爸爸这样说的时候,手里已经拎着一把斧子了。米米秋天就要去上学了,她肯定是需要一张小桌子的。但是米米好伤心呀,这可是她心爱的李子树呵。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她相信这棵李子树没有死,只是今年不想长叶子不想开花结果子,可是他爸爸怎么会相信呢。留着一棵枯树在院子里等它活过来,对于爸爸来说简直是笑话。米米去找木木,木木当然也只能陪着米米难过。他们两个站在米米爸爸的背后,看着那棵和屋顶一样高的李子树倒在了地上,白生生的碎木屑飞了一地。米米这时候突然觉得李子果酱是最不重要的,躺在地下的仿佛是她最忠实的朋友。她对它微笑过,发过呆,还用她的小刀在树干上刻过“米米”两个字。可是从现在开始,她的窗户前再也没有这棵李子树
8月 21st, 2004
掉到天上去
老卡西亚是个魔法高深的巫师,他的法术高深到了自己的灵魂
可以自由地出入躯壳的程度。他常常把自己已经用了几百年又老又笨的躯壳,
像扔破鞋一样随便丢在一个地方就疯疯癫癫地跑了。
所以你见到他,有时是只帽子,有时是只茶杯,有时甚至是只兔子或者三条腿的板凳。你碰到他要么是交了好运,要么就是倒霉透了,因为他的脾气时好时坏,
而大多数时间他总是很暴躁。比如,你好不容易买了一顶帽子,
它居然一跳一跳从门口跑了。任你怎么追也追不上。
你往茶杯里倒水,杯子会忽然跳起来,大吼一声,
“烫死我啦,你这个坏蛋!”然后一跳摔到地上摔个粉碎,而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交好运的例子当然也有啦。比如你明明只买了四个苹果,
回到家却发现除了四个苹果还有三个橘子,这当然是老卡西亚暗中帮忙啦。
不过这时你可千万不能大喜过望,因为老卡西亚最爱恶作剧:
如果你在哭,他会想尽办法逗你笑;如果你在笑,哼哼,你就等着哭吧。
米米只能算个倒霉蛋。因为米米碰到了老卡西亚,我们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米米那天到村子外边的小树林,看到一棵树上结满了青绿色的果子就爬了上去。
她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奇形怪状的果子,个个长得像刺猬。
米米刚刚抓住一个想把它摘下来,就听见“哎呀”一声,吓得她连忙缩回了手。
米米朝四下望了望,一个人也没有,大约是鸟叫吧,就又抓住了那个果子。
这次她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声音像鞭炮一样劈劈啪啪地在她背后吼道,
“破小孩儿,干吗揪我的胡子,啊??唉哟唉哟……”
米米吓得脖子一缩从树上掉了下来。天哪,是什么人这么凶?
米米从地上爬起来,往树上看看,可是树上连只会叫的鸟儿也没有。
“对不起,我——”米米说了一半的道歉话又吞回了肚子里,谁在说话呢刚才??
“哈哈哈——”分明有人在笑。
米米朝树后望了望,发现声音的确是面前这棵树发出的,
并且它的果子随着这笑声不停地摇摇摆摆。
米米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她揪住了屁股后边的青草。
米米大着胆子问结满了奇怪果子的树,“你是谁??”声音几乎有点哭腔了。
“我是,吭吭,我是老卡西亚。”树抖了抖树干,奇怪的果子又晃了起来。
“你是树吗?”米米又问,她不那么害怕了。
她可不是个胆小鬼,好奇心能让她战胜一切恐惧。
“吭吭,我是老卡西亚,我不是树。”声音有点不耐烦,像是捏起了鼻子。
“那你——”还不等米米问完,树就又说话了,
“吭吭,真是小孩子没见过世面,我把我丢在地窖里啦,他在那里睡觉,
我跑来这里吹风,吭吭,这里的太阳很不错,吭吭……”
米米当然更糊涂了,她抓了抓脑袋。
“我是个魔法师,小家伙,哈哈——”树得意地笑了,满树的叶子果子乱颤。
米米有点担心果子掉下来砸住自己,往后挪了挪。
“哦,怪不得”,米米有点明白了,“那,刚才对不起哟,你的胡子——还好吧?”
“吭吭,破小孩儿,你冒犯了我,我在这里睡得好好的,哼——”
树好象又捏起了鼻子,嘟嘟囔囔的。
“可是,可是,那么,我说对不起吧,老卡西亚先生,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米米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给树行礼。
“哼,没那么简单,”老卡西亚的脾气上来了,“你得帮我把靴子捡回来。”
“没有问题,只要你——”米米想,不就是捡双靴子嘛,心里就有点高兴。
“在哪儿呢?”米米问。
“天上。”树平静地回答,好象靴子就躺在米米身边的草地上。
“什么?”米米跳起来,“你怎么会把靴子丢到天上去呢?”她抬头望了望天空,
哼,别说是靴子,恐怕连根羽毛也掉不上去。
“啊啊是这样的,我上次不小心掉到天上去,回来的时候把靴子丢了。你要是,
吭吭,什么时候也不小心掉上去了,就帮我把它们捡回来吧。吭吭。”
“可是你怎么掉到天上去的呢,老卡西亚先生?”米米越来越大惑不解了。
“只要你想掉上去,你就可以掉上去,就是说,吭吭,只要你想到这个问题,
它就是可能的。这是魔法,吭吭,懂吗??”树洋洋自得。
“哦,原来是这样,可是我现在还不想掉到天上去呀。”米米说,觉得很抱歉。
“没有关系啦,破小孩儿,我是说你顺便的话,没有非让你掉上去不可呀。
不过你要一定记住怎么掉回来呀,就是,就是,吭吭,你要想。”
树摇头晃脑地对米米说。
“想什么?”米米问。
“就是想呀。”
“想什么?”米米又问。
“想什么想什么,你说想什么,你真是个破小孩儿笨小孩儿!!”
老卡西亚怪毛病犯了,
“吭吭,真倒霉真倒霉,睡觉也睡不好,……我走啦,记住拿我的靴子呀,破小孩儿!”
米米看见一只长尾巴的喜鹊落在了树上,
就听见一句“我长翅膀喽”那棵树就没有了踪影。
喜鹊在草地上跳了两跳,朝米米点点头,一展翅膀飞走了。
老卡西亚才不管目瞪口呆的米米呢,他见过目瞪口呆的人太多了。
米米在草地上又呆坐了一会儿天就黑了。
她朝村子跑去,心想,哼,我才不想掉到天上去呢。
刚进门米米的妈妈就揪住了米米,
“米米,看到我给你洗的蓝手帕了吗,就晾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上。”
“没有,妈妈,我没有看到。”米米回答,心想 ,准是老卡西亚干的。
他会让我拿靴子和他换回我的手帕,真是太狡猾了。
可是米米现在实在不想掉到天上去呀,天上有什么呀??
没有房子,没有饼干,没有床,住的吃的睡的都没有,干嘛要掉上去呢?
米米吃完晚饭就拿出了自己的画笔和纸。米米很喜欢画画。
可是今天她在纸上涂来涂去老半天也没有涂出个名堂。
老卡西亚是什么样子的呢?她想不出来,眼前老晃着那棵怪树和长尾巴的喜鹊。
胡子。不穿靴子。鼻子有点发炎或者是个塌鼻子。凶巴巴的,一点也不慈祥。
米米边想边在纸上乱涂,然后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很多天过后,米米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可是她又碰到了一件伤心事。
我们只知道米米伤心的程度却不知道到米米底是为什么伤心。
总之就是,米米非常非常的难过。
她不画画了,画笔和画纸扔在桌子上她理也不理。
她也不喜欢吃苹果饼干了,一个饼干她只咬一小口却含在嘴里老半天。
妈妈问她,米米米米你怎么了?米米只是摇头不回答,然后就坐到了院子里的凳子上。
伤心的事情能说出来就不是伤心的事情了。
不过谁会料到米米有伤心事呢?胡桃一样的小不点儿。
于是,爸爸妈妈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太在意她。
米米的朋友觉得她很冷淡也就不再找她玩了。
米米突然觉得全世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哼,一个人。
米米想着,眼睛就开始发涨。
吃过晚饭
,米米独自到院子里去。
灯光从窗子透出来映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上,重重叠叠的影子铺在地下。
爸爸外出还没有回来,妈妈在屋子里叮叮当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