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hive for 2006

我们从四面八方

1月 18th, 2006

(一)
从四面八方 我们坐火车回到童年
我们低矮的屋檐,宽阔的庭院

呵,亲爱的人
让我为你,从城市的人群
带回自己,完整如出门之前

(二)
北方,季候分明
如同爱憎

且让……

1月 18th, 2006

且让水仙为他在水上建国
且让玫瑰每年为他开一回

且让风缓行,雨慢落
且让树木苏醒,星空低垂……

万物呵,请为我照看
因我必须远离

青春 :在幽暗中努力

1月 17th, 2006

接着读《青春》。在第十四章的末尾,终于读到了我期待的那个闪亮的瞬间。也是本部小说中唯一一处闪闪发光的地方,此后一切又遁入灰暗:

“有时,作为在城市街头的调剂,他会躲到汉普斯特德荒野去。那儿空气柔和温暖,小路上满是年轻妈妈,她们推着儿童车,或者在孩子嬉戏的时候聊天。怎样的宁静和满足啊!过去他曾无法容忍写含苞待放的花朵和轻柔的和风的诗歌。现在,在创作出这些诗歌的国度里,他开始理解,在太阳重回大地的时候会产生多么深的喜悦之情。

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他累极了,把上衣叠成枕头,伸直身子躺在了草地上,进入了半睡眠状态,意识并没有消失,而是继续逗留在近旁。这是以前他没有经历过的一种状态:在他的身体里,他似乎感觉到地球在不停旋转。儿童们遥远的喊叫声,小鸟的歌唱,昆虫的嗡嗡声越来越大,集合成欢乐的颂歌。他的心中充满了激情。他想道,终于!终于来到了,和宇宙狂喜地结合的时刻!他怕这一时刻会消失,便力图使骚动的思想停止下来,而只做这伟大的、没有名称的宇宙力量的导体。

以时钟的时间计算,这一非凡事件最多只延续了几秒钟。但是当他站起来,拍掉上衣上的尘土的时候,他感到恢复了活力,得到了新生。他回到那座伟大神秘的城市去经受考验,得到改造,而在这儿,在春天温和阳光下的这一片草地上,有关他发展的许诺意外地来到了。如果他没有完全改观,那么至少他有幸得到了自己属于这个世界的暗示。”

小说的结尾依旧是黯淡的。如果开始时主人公是在等待一个他自以为命中注定的女人的出现,点燃他心中的诗情,到了最后他简直就是在等死。当然,这不是库切的过错。谁都不应该拿闪闪发光却毫无价值的东西来欺瞒我们。库切越是能把叙述的温度降低,降到冷冰冰的摄氏之下,我们就越能看清自己的病症所在。激发人的热忱是必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如康拉德的青春,但对业已患病的人,首先需要的却是克制与冷静。在库切的青春中,我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寻求疗救的人。一个时代病人的微小缩影。也许我不应该用这样过大的词语,但还是感觉,没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

至少至少,它能提醒我,审视我现有和可能选择的生活。一个宽阔的视域。我相信库切就是从他所描述的下水道般、冷冰冰被封冻了的青春里钻出来的,但是看他如何从中汲取了生长的力量,终于越过了它。也许从库切这里,我应该改变我的观念,青春不是植物顶部盛开的花朵,而是地下摸索行进的根系,在黑暗中,在曲折中,在无休止地对生长的渴望和一个秘密愿望的无限憧憬中。在与艰难的对抗中。

青春不仅要像泉水一样,赤脚在岩石间行走,还要像根须一样忍受不见天日的漫长积蓄。终于还是说到了里尔克(妈妈呀),他说,他们要开花/开花就漂亮//而我们要成熟/在幽暗中努力。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在幽暗中努力吧,不要光看见花花漂亮,却不知道那已经是努力的结果拉。引用江洁的话:宇宙是造物主艰难的帝国,耐心和勇气是人聚义的口号。哈,即便口号千真万确,只喊口号还是不行地。要明白这两个词为我们具体提出了哪些要求,以及如何去填充它。

青春

1月 17th, 2006

库切的《青春》读了一半,感到惊愕。因它描述的,并不遥远。不论是自传体这样个人化的体裁,还是它特殊的政治背景,都不能掩住它提出的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它所说的青春,并非是库切一个人的,也非某一群特殊的人的,而是关切到每一个人生命中一段至关重要的时光。除了那些过早凋谢的花朵,它是每个人的必由之路。

但我在这个几乎闪烁着光芒的题目之下,看不到一丝光亮。确切地说,仿佛钻进了下水道。阴暗潮湿,蛛网密布。当然,这不是库切的过错,相反,是他的洞见。他不过现身说法,以解剖自己为样本,解剖了这个时代。他的主人公穿着黑西服,在伦敦IBM上班。如果不是怀抱着令他既羞怯又自尊的文学梦,他与周围的人毫无差别。但这个梦想不足以为他燃起青春的火焰,虽然他一直在期待,像一捆被雨水浇透的木柴等待被点燃一样。不,这不可能。并非他缺乏资质,而是,整个时代的气候不适合燃烧。整座伦敦城都湿透了,弥漫着随时扼杀一切火花的潮气。

不幸的是,并非一座城市如此。而是,这是全球通行的气候,互相传染,像一群感冒病人一样不分彼此。因此,我不觉得说库切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会显得夸张。他让我惊愕是因为他告诉我真相:你已经病入膏肓。

主人公的情人为他堕胎后,“他感到茫然。他自己才刚刚进入世界,而已经有死亡记到了他的名下。他在大街上看到的人中,有多少人像脖子周围挂着婴儿鞋一样带着对死去孩子的记忆?”上面一段更为精彩,末尾一句,“仍然是一个孩子的他怎么能够养育孩子呢?”这个问句无疑揭示了现代生活中一个根本性的悖论,不仅仅是生理成熟与心智弱小之间的落差。首先,为什么这样的落差会越来越大,足以以摧毁生命为代价;其次他是否能最终成熟起来?他如何才能成熟到“能够养育一个孩子”?我看不出任何他可能会走向成熟的迹象。在单调乏味的工作中吗?在与自己并无激情的女人的约会中吗?在对文学夸张虚幻的梦想中吗?但如果不能,这是否意味着,现代人的精神,永远只是一枚青涩的果实,迟疑,胆怯,犹豫,无法延续自身?因为惟有成熟可以散播种子,在一代衰朽之后重新带来生机,以致生生不息。人怎可忘记自己是速朽的物种?怎可把火炬自私地握在自己手中,而不向下传递?

两年前读康拉德德《青春》带给我的是全然不同的感受。一位年轻的大副,第一次出海把一船煤炭运到一个港口。他们的船先是遭遇了暴风雨,人们几乎是把船从水里捞了出来;后来又遭遇了火灾,船底与大海的摩擦引燃了船上的煤炭。他们从火海中逃了出来,眼看着已经到达目的地的船在火光中化为了灰烬。这篇小说多少有点象征意味。它是纯粹的对青春往事的追忆,以故事的形式由一位船员讲出来,赋予青春形同艺术的特质。是的,我们最终没有完成任务,但实际上我们完成了自己。没有什么比这次大海上的搏斗更能见证我们的青春。青春,像任何时间的艺术一样,只需在特定的时间中,尽可能地打开自己。对青春而言,打开就是完成。

完成。还是要说到里尔克的《秋日》。秋日写的不是秋天,而是对逝去的夏日的追思。“主阿,夏日曾经很盛大/把你的阴影落在日晷上/让秋风刮过原野……”如果在如此盛大的节日中,我尚不能完成自身,对于秋日的来临,我还能期待什么呢?“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是的,每一个人在自身之中,这样的完成无可替代。“就永远孤独”,听上去像诅咒一般,却正因为它背后有着一个无比残酷又无比公正的法则:自然。

盛大的夏日,对青春的比喻,再恰切不过了。夏日是升腾、酝酿、接纳的季节。也许可以说,是自然伟大无比的婚床。以此为中心,世界可以对折起来。人也可以。孩子与老人在两端重合。一枚成熟的果实,包含着它的幼年:种子。

如此追溯,是否有一条关于青春的隐隐的线索?也许到里尔克还不能算是最清澈和充满活力的源头吧?但如果能明白里尔克的意思,不仅明白而且能够践行,已经足够使人丰富起来,至少已经有了丰富的可能。因此这里更应该成为一个起点。像《秋日》一样,它的每一个词语都在指向一个炽热的核心,指着我们必经的夏日之路……

建设

1月 17th, 2006

妈妈说,那就早点回来吧。我说,当然啦。没有理由不回去。农历二十三是个重要的日子,要和家人一起过。我不需要给妈妈做很多解释。因为她承认很多事超出了她的经验,她虽不能理解也无法把握,但她能给我最好的建议和完全的信任。

在这一点上,我是多么敬重她,像敬重爸爸一样。迄今为止,我还远远没有超过他们生活智慧的深远边界。他们在困境中的无畏与承担和对细小事务的耐心与精微,我要在现实中反复碰壁,才能真正拥有践行它们的能力。

在父母共同建构的这个家庭中,我从未感受过分裂和动荡。我感到的是,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难关,直到现在我开始能为他们分担一点点忧愁,至少精神上如此。当十多年前父亲在荒坡上开辟果园,即便那时我们还是只能搬动小石块的孩子,是否已经就是他心头闪烁的光亮?现在他又回到了荒山野岭的岩石之中,而我和妹妹们分散在城市的角落,是否仍然是他的宽慰?

他们的生活多像一个漫长的隧道,一直在黑暗中,却一直在他们相信的光明的指引下。我不知道他们的信念来自何方。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信念,只是凭着内心对生活的热忱和直觉。仿佛一座古老的房子,建造它的人,把它的地基砌在了岩层上,一直与地心相连。

即便在城市中,家庭也不是一个可以回避的问题,虽然它预留了很多自由空间给那些渴望自由的人们。但是,事情显然变得艰难起来。人们从飞旋的木马上下来,仍然觉得大地在转动。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惯性中前行,缺少足够的力量与耐心维持彼此之间的平衡。谁能看出其中的必要呢?

我看不出来,但这不是一个最好的答案。我们必须学习这种平衡的技能,因为它与爱密切相关。精神恋爱不需要平衡,它的要求顶多只是偶然契合;但现实需要平衡,所以现实是对爱情的最终考核。而惟有现实中的爱是建设性的,就像开辟荒地,建造房屋,种植果树和花草一样实在。我相信,只有在我们亲手参与搭建的屋顶之下,我们才有资格谈到教育他人及后代。

一个对自己毫无把握的人,一个缺乏爱的平衡能力的人,很不幸,他大概只能做一个思想家。但如果你有一条腿很长,必然意味着你有另一条腿很短。这么来说,一个思想家跟一个跛子别无二致。或许该担忧的不是末人时代,而是畸人时代吧。

PS:
给江结的信走到了半路,信中的信息已经失效了一半。幸亏这是电子时代,短信补救了现实变故与书信行程之间的误差;倘或有一日我发短信告诉他一个消息,事情又有了变化,我该拿什么去追赶那则已然失效的信息呢?
江洁告诉我他刚向一个甚至不知道名姓的姑娘求婚,把对方吓着了。阿,太好了。不知道名字又怎么样,至少意味着他已经开始向现实学习了,虽然以一种突兀的方式。惟愿他不要像里尔克那样说,爱没有学成却徒然增加了痛苦。现实的否定远比现实的肯定能教给我们更多的东西。耐心就是用时光细细打磨。《诗经》说,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何能够不信。

飞过一片浅草地

1月 16th, 2006

原以为到了一座原始森林。
走着走着,却发现它只有膝盖那么高。
开始飞奔。这些低低的灌木扑打着双腿,但再也无法阻拦我。
它们迅速地变得矮小,几乎贴着地面。

现在它在我脚下,不过是一片浅浅的草地。
我已经站到了它的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