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 13th, 2008
他说,任何人开始讲道理,他都觉着不再值得倾听。包括托尔斯泰。
她的脸有一些发烧,心里随之泛起一丝羞愧。因为这好像暴露了她天性中的一个缺陷:永远像一个勤奋好学的小学生。每个人的话,她听上去都觉着十分有道理,应该思索一番。而他对什么都有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气,尤其是对她所认为的真理,他随意地拎起来敲敲打打又扔下。他对类似问题的探究,还不如对一只路边小狗的兴趣更大。这令她泄气。
语言是她的种子。或者她自以为如此。从前她有这些种子,而没有生活的田野;现在她有生活的田野,也许她有,她的种子却不见了。这是真的,她不再能感觉到那一种沉重的质感,那一种郑重其事的感觉;她与人闲谈,学会很多日常的修辞,可是每天的话语,只像秕谷一样随风而逝。
他是否帮助了她,他是否意识到她最需要的是这样一种帮助:开启语言之门。这样她才能向他呈现她自己,完整地,像一棵树长出成千上万枚叶子,有丰盛婆娑,自由自在之美。
可是她已经弄不清楚,纠缠她的,究竟是语言的问题,还是语言的反面:沉默。他多数时候都在沉默,像一个游泳的人不需要换气,他不太需要交谈。而她的语言也在萎缩。她不再想开口,既然对她重要的问题,对他并不是问题。他们之间,有一种石头与石头之间的寂静。这就是两个世界的意思。而表面上,她喋喋不休,从发号施令到抱怨牢骚,只有她知道,这和落入沉默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