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hive for the ‘流光正徘徊’ Category

温暖的事

5月 10th, 2013

回乡小住 ,正是人间四月天,天气却时风时雨,总也不够暖和,家乡的桃花梨花也因而开得冷冷清清,在轻阴灰白的天空下,像一场没有张罗好的婚礼。
就在这样的气氛里,院子大门前的樱花树渐渐打起了深红的花苞。可惜的是,从去冬以来一直持续的干旱,让这些密匝匝的花骨朵看上去毫无水色。但我每天从门口进进出出,都密切地关注着它们的变化。因为,这是我送给父亲母亲的树。
三年前的春天,我拜托老家的朋友找了两棵花树,一棵玉兰,一棵樱花,种在刚刚修好的院门前。很遗憾,只有樱花树活了下来,且已经过了花期,看上去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
我开始有些担心,实用至上的思维习惯,不会让父母觉得这棵树很无用吧?从前家里的菜地有两棵银杏,其中一棵就被父亲砍掉了,既不会结果,又不能眼见地迅速成才,变成了碍事的东西;另外一棵在我的挽留下勉强保命,却只能斜着身子了。
我有点后悔没有给他们找一棵好果树,却也期待下个春天赶紧来临,好让他们看看,这花在开放的时候是多么了不起。我在城市的公园里已经见惯,他们却还从未见过。
第二年春天,天气刚刚暖和,我就几次三番打电话回去,询问樱花开了没有,得到的回答总是,还没有,估摸得过几天。最后,终于,弟弟给我传来了一组照片。是他用手机拍的,像素很低且走了色,却依然能感受到它的奔放热烈:枝枝桠桠上,花团锦簇,与山乡僻野的花,完全不是一路开法。
但对我来说,重点却并不在此。而是,相片中,我的父亲母亲分坐在花树两侧,脸上洋溢着与那一树繁花恍如一体的笑容,单纯,灿烂,安详,好像他们从未在生活中受过苦,也从来没有过忧愁。我知道,他们是在对着我微笑,那笑容是在告诉心急如火烧的我,他们看见了樱花盛开,收到了我的心意。
看着相片,想象他们这对老头老太,特别收拾停当,郑重其事坐在花树前,让弟弟拍照给我看,真是温暖异常。而我对他们全部的心意,也的确包含在那一树繁花的祝福中:爱,希望,时光中不能忘却的美好。
这是樱花树在我家的第三年,我休假回乡的时间正是它的花期。虽然气候异常,但只要到了时间,总归是要开的。开始是零星几朵,忽有一天气温骤升,所有的花骨朵一天之内全部打开。那种铺张奢靡的景象,真仿佛它是花中豪门。这一团明亮的粉色光焰,在春风里燃烧,照亮了门前灰白色的水泥台阶。我的母亲进出大门之际,都会忍不住惊呼:“看这花开得多——好——!”
偏偏此时我又无心赏花了。这次回乡带了两岁的小人儿,开始还活蹦乱跳,几天之后因为感冒蔫儿下来,黏人不已。母亲百般讨好她,总被毫无缘由地拒斥。不让母亲抱,不让母亲喂饭,不让母亲给她穿鞋,甚至东西掉了也不让母亲去捡。所有这些事必须由我这个妈妈亲自完成。我甚至无暇顾及母亲会不会因此失落,因为我觉得自己随时都要死机了。原本特地带了相机回来,准备在花前好好给母亲拍些照片,此时也被置于脑后。
樱花树明艳灼灼地燃烧了几天后,颜色渐渐黯淡下来,天气又突然变冷,它便很快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了。寥落的花瓣落在阶前,我想着我还没有给母亲拍照,心里很是遗憾。其实,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只是没有来得及做。
等我回到北京,整理相机,却发现里面有几张母亲坐在樱花树前的照片,母亲穿着她的红毛衣,眼睛眯着,拍得并不太好。我从未为她拍过这些相片,这是怎么回事?
我细细地回想,推测,想起花开的那几天,舅妈曾经上过我家。最大的可能就是,母亲趁着中午我们午休,拿了我的相机请舅妈给她拍照,拍完后又放了回去。也就是说,她既想在那一树繁花前留影,又不想打扰到我。
我没有再问母亲。无论如何,我已收到了她的心意,会把春天和她一直带在身边。

3月 22nd, 2013

这么久不更新的地方,你竟然还会来看。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像一个轻微的感叹词,哎呀,真是……之类。甚至想,哪怕为了某个角落里你这个陌生人,也要继续写一点什么。

因为坐轻轨列车穿越了一个冬天,常常目睹黑暗里的灯火流动,便有了许多关于星辰轨道之类的想法。所谓星体,也是尘埃;所谓此等肉身,也是尘埃。然而此时,在人流里,每一个人却都是活着的星体,带着光与热,流织成一条蔓延的星系。我在这样无限浩淼的系中,以自身的规则运行。纵使有些声音在我的脑海中恍若巨响,有些事在我的人生里如不可逾的高峰,然而自遥远的地方看过来,只是寂然一条光流。然而虽不可辨识,小小的我又的确存在其中。每个人,都是以一己之小,对世界之渺,如此去想,活着最要紧的事便是,让自己这一盏小灯,一颗小星,尽力生出最大的温暖和光亮。

燕落

12月 4th, 2012

燕落,还是雁落?
也许你和我一样,也还记得这个地名。
那一年的清明之后,几个朋友一起约好去古北口长城。在北京北站搭乘早上七点的火车,坐四个小时到达。不曾料想,那是年轻时光里一重迷雾的开端。只是当时并不知晓,只管欣欣然,兴高采烈地去郊游。如今回想起来,风景人物也似乎俱已忘却。
唯一清晰记得的,倒是这两个字:燕落。
那是我们在火车上遇到的两个小女孩。八九岁,明眸如星,羞涩而好奇与我们这些陌生的大人说话。和她们相比,我们是来自繁华世界的大人。
她们是好朋友,趁着星期天,一个女孩去外婆家,另一个陪好朋友一起。两个女孩,趴在列车的桌子上,叽叽咕咕地逗笑。车窗外四月的风景在缓慢地移动,像流动的画框。
我们坐的这辆火车真的很慢,像犯困的人一样摇摇晃晃。
大概我的心里其实很羡慕她们吧。羡慕她们可以这样坐着火车,和好朋友一起去外婆家。
而我已经长成了无可奈何的大人。我的外婆家已经是时空之外的事物。
我举起相机,给这一对好朋友拍了一张照片,并承诺回去后把照片寄给她们。
我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
等我回到学校后,一次正在忙着什么事,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其中一个女孩打来的。
全然忘记在电话里都讲了些什么。总之竟然没有留下她的地址。
而最后的最后,我也没有把她们的那张照片寄给她们。
存在电脑里的照片,几将辗转,已经不知被搁在了哪个文件夹里。
这种可以在电脑上随意新建的文件夹,正在变成一些神秘的空间。存在而又不存在。
但是我一直记得那张照片里,那两个女孩的眼神,黑白澄明,无邪而狡黠,正是童年的样子。
正是她们告诉我,她们住的村子,名字叫燕落。
又过了很多年,我在密云境内骑行。路过一个小村子,名字就是燕落。
其时已黄昏。我们预定的投宿之地还在前方。经过这个我从未来过,也许以后也不会再来的地方,一瞬间,有温暖和怅然从心上掠过。
女孩女孩,你们已经长大。你们还是好朋友吗? 

来自骗子的民意调查

11月 1st, 2012

在我庸庸碌碌的一天又快结束时,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打了进来。接通后,一个女声自称要做一项关于民众看病难的调查。

实际上,从听筒里捕捉到看病难这个词开始,我的脑袋就溜号了,我心想,哈,终于开始关心民生疾苦,想听听屁民们的心声了。一种公民的(好吧,我承认我一直还把自己当作公民一枚)责任感油然而生。也许有很多理由推脱挂掉这个电话,但是那一刻我选择了积极配合。要知道,这比央视记者到处找人问你幸福吗真诚多了。

电话里的人问道,你觉得平时上医院的费用贵吗?

嗯。我说,停顿了一下,脑子里迅速回想自己最近一次去医院是什么时候,花了多少银子。

在我沉吟思索的时候,电话里热心地提醒我有几个选项可供选择。于是我选择了“挺贵的”。这个大家都感同身受,只要进了医院,哪怕是小感冒啥的,没个几百块出不来。

电话里接着问,你觉得应该在哪方面改进,是住院津贴,重大疾病还是平时的医疗费用?

啊?我说,你再重复一遍好吗,我没听清选项。实在地说,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严重干扰了我的听力。

我又沉吟着开始思考。迄今为止我和医院没有打过太多交道,只有我的生育津贴我家树宝快会打酱油了,还没有拿到,这个该归为哪个选项呢?

在我犹豫不定时,电话女声热情地提醒我:是不是选全部都需要加强?

当然当然!我忙不迭回答,简直对电话里的女人要心生感激了。

接下来的问答就流畅多了。

你的职业?

职员。

为了信息的真实性,您贵姓?

刘。

名字呢?

XX。

为避免信息重合,能告诉我们你是哪个区的吗,东城还是朝阳?

噢,都不是,是顺义。

你是哪年生的?比如我是1987年的。这样我们就知道信息来自哪个年龄段。

于是我告诉了她我是哪年生的。

我们的对话停顿在她问到我的生日的时候。我沉默了。

SHIT!我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是什么了。但还不太能确信。而且我不知道怎么跟忽然变成了骗子的人讲话。这个断裂让我很不适应。

电话里的女声催我:快告诉我呀,就差一项就完成了!

我肯定是气傻了,脱口而出:你是骗子吧!

话一出口就听到隔壁同事的笑声。原来他们一直在听我讲电话。

听筒里的女声还在催我快告诉她生日。就差一步就完成了!好像根本没听到我揭穿她的话。

我也撕破了好公民的面具:凭什么要告诉你!

没想到她回敬我,那你扯那么多废话干嘛!

啪,电话断了。

她最后的语气中充满了怨恨。好像我很对不起她。

我后来想想,是啊,我简直太对不起她的耐心了。我难道不应该把生日也告诉她,好让她开开心心地去查我的银行帐号吗?毕竟只有他们,才能想出这样一个天才的骗局!如果我还敢再蠢一点的话,就是被他们骗了还要感谢党感谢政府呢。

这个电话让我及时地更新了内存的祖国人民的骗术进展。别的方面有没有与时俱进我不知道,这个真的亲身体会到了。

莫名地想起一句流传甚广的电影台词:我总是依赖陌生人的善意。而在我们这里,它却是骗术得逞的秘诀。想一想,真是让人不知心恨谁。

但是,不要怕。在回家的路上我告诫自己,任何骗子都不能毁掉我心里认为正确的事,我的希望和热忱。我希望有一天能接到一个真正的关于民意调查的电话。

毛毛虫!你怕不怕?

8月 7th, 2012

我也很怕毛毛虫了。一看见它们在地上,我就惊跳起来,蹦出去很远。刚落脚又看见一只朝脚边游爬过来,吱哇叫着又跳出去了。回头看,推着童车的树爸爸已在三米开外了。坐在小车里的树宝宝,茫然不知妈妈为什么突发这么大的神经。那些小虫子全不在她的眼里。或者,如果指给她看,她还要上去抓一把呢。

可是,我向来是以淡定著称的。之前办公室的桌子上有小强出没,我们都和平共处。我在桌子前看报纸,它们在那些我看不见的角落里散步觅食,偶尔看到它们的小触角摆来摆去,好像还有点对小生命的怜惜之情。当然,我的姑息纵容导致它们大量繁殖,后来终于大开杀戒,用一种黏性很强的蟑螂纸,悉数将其家族剿灭。

一次我去同事的办公室拿资料,抬手间看见小强匆匆躲避,于是告诉她这里有小动物了。她对我的冷静难以置信,也许至少我得尖叫着把资料扔在地上,才能符合她的想象吧。她不知道,其实对我来说,如果是一条毛毛虫,我一定如她所料了。

为什么毛毛虫这么可怕?尤其是那种黑黄相间,浑身长毛的毛毛虫?我真的不知道。我躲避它们的时候,它们根本顾不上理我。因为它们正急匆匆地移动着无数条腿为正经事赶路。这个正经事就是,谈恋爱。这是属于它们的繁殖季节,时间就是生命,错过时间就是错过下一代。啊,怎么说呢。如果从万物有灵的角度来看,真应该祝福它们!但作为自私的人类一员,我还是希望园林工人赶紧来打药,我不想在马路上一蹦三跳,像脚底板踩到电闸一样。

实际上,我知道毛毛虫带给我的恐惧,比它们实际能造成的伤害要大得多。我认真地回溯了一下童年,想找一下我这个恐惧的源头。比方说吧,有没有留下童年阴影之类的。结果我竟然发现,我小时候根本不怕毛毛虫,或者不会像现在这样老远看见就要跳起来,好像它们掉在了我的脸上一样。

记得小时候,我还亲手捉过一种国槐树上吊下来的肉虫子,绿色的,爬起来一拱一拱。然后装到一个小瓶子里,拿回去喂鸡,作为劳动业绩得到大人的一番夸赞。现在打死我也干不了这个活儿了。

至于那种长毛的虫子,当然也是见过的。我在山坡上摘野枣子,忽然手臂上一阵热辣的刺痛,仔细一看,果然在一片叶子上藏着一只浑身黑毛的毛毛虫。而我通常的作法也不过是打死它报仇雪恨,再去找一把黄蒿的叶子在手臂上搓几下完事。所以要说我怕毛毛虫是大惊小怪,还真的不是。而用初生牛犊的理论,也解释不通我的这种胆量的倒退。因为理智上,我是知道毛毛虫对我造不成伤害的。

本着对认识自我的强烈责任感,我琢磨了很久,最后终于得出结论:我不是胆子变小了,而是想象力过于成熟了。一条小毛毛虫,在我的脑海里太容易引起联想,被无限放大扩展之后,就变得极其恐怖了。比方说吧,它明明离我很远,我却感觉像落在了皮肤上一样。它的无数双腿的可怖形象,在我的脑海里也被细节化了,只要瞟一眼竟然要打一个冷战出来。如果有几只同时出现,密集恐惧症就连带着也要犯了。

我一向来不喜欢那种动不动就被小虫子吓得惊叫的女人,觉得她们真是丢我们女性同胞的脸。没想到很不幸,我也成为了其中一员。当然,我也终于知道,她们也许并非都是因为缺乏胆量,而是进化过度的想象力。

又想起一则格林童话来,有一个小汉斯,打败了许多力大无穷的妖怪,可是有一天他一回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于是被吓死了。对毛毛虫的恐惧,让我觉得自己很像小汉斯。因为,我明明也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嘛!

世间的美景

7月 13th, 2012

总要把那件目睹的美好的事记下来,才可以心安。

几天前的傍晚,还在回家的地铁上,本是晴天,忽然下起雨来。雨水汇成的溪流,急急地斜淌在车窗上。忽一会儿,明明还下着雨,太阳却从云缝里出来了,昏暗的世界刹那明亮起来。日本传说里,这样的天气是狐狸娶亲的日子,而我也立刻在想:说不定会有彩虹看呢。

出地铁时,雨已经住了,但又没有完全停。零星的小雨点像乐曲中段的沉吟,酝酿着后面的峰峦叠起。果然,我们刚骑上车,雨又开始下。和刚才一样,是太阳照耀下的明亮的雨,因为没有风,直直地落在身上。我们没有带伞,因此也完全忘记了伞这回事,只在雨地里慢慢地走着。我坐在自行车后架上,看见也有人像我们一样,不慌不忙地走在雨中。

不出所料,我看见了彩虹。在东边偏南的空中,一个很大的半圆的彩弧,横跨云天。在这个圆弧的外面,还有另外一道,只是颜色稍弱。雨仍然在下,却忽然有点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好像天地间之间被一种轻轻的喜悦盈满了。我回想起上次看见这样的虹,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

一辆小摩的,也就是那种专门拉客的三轮车,从我们旁边突突突开过。开车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旁边的座位上,侧坐着一个小男孩,七八岁。忽然,车速慢下来,车调了一个头。将车停住的母亲,一只手放开车把,指着天上,笑着对身边的男孩说,快看,彩虹!男孩仰起的脸上,落满看见彩虹的惊喜。

而后母亲又将车头慢慢转回去,突突突地驶远了。他们的车上没有客人。

我想说的就是那个开摩的的女人。在她停车的那一瞬间,深深地感动了我。

在地铁口开摩的,我印象里一直是男人的活计,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多了几个女人。冬天时,她们裹着快盖到脚面的黄色军用棉大衣,头上围着红色或绿色的方巾,站在敞着门的小三轮前,大声招呼刚出地铁的人。我坐摩的的时候很少。买一次都尽力躲避她们投过来的殷勤目光,仿佛一对上眼,就很难拒绝。但如果我要坐车,会先选择坐她们的车,尽管我也知道,相比之下她们的车技并不是很好。

我一直想,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大概没有女人会来干这个活吧。除了撇开面子招揽客人,与同行竞争,还得横穿几个十字路口,更不用说有时还得和交警城管周旋。还好,即使生活逼迫,她们也找到了这个行当,虽然要冒一定的风险,承受起早贪黑的辛苦,但每天至少都会有可观的收入。要知道,其实还有许多的人,甚至连这样谋生的机会都很难找到。在这片土地上,用辛苦的汗水能换来面包,已经是一件幸事。

实际上,在那个一瞬间,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想起小时候,她从地里干了一天的活回来,连走路都疲沓沓的,手里却拿着采给我的野花,或是魔法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酸甜的野果。

因为我们的母亲都是这样的人:尽管要为生存苦苦挣扎,却仍然要在这挣扎的间隙停下来,把世间的美景指给我们看

每朵云都在慢慢走

6月 13th, 2012

无论何时,时光总是美的。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病句。不过,我不能说得比这个更清楚了。当我的感觉很糟,或者陷入木然之境,会很心痛地感到,时间从我的身体之外,流过去了。就像一条透明清澈的河,从我面前的虚空中缓缓飞过,而我不在它的光芒之中。它只将它的光芒,投给那些能感知到它的人。

无数个傍晚,我度过重复疲沓的一天,坐在回程的轻轨列车上,看着窗外大地上闪闪发亮的房子,树木的新叶在一重光芒中舞动,我知道,我的背后,太阳正缓缓下沉,没入地平线,我生命中的一天,永恒时间中的一天,结束了,永不再来。而深灰色的云,此时正在天空纵横,像另一个世界漂移的版图。

回头去想每一个春天,都好像美梦一场。等到春日再次降临,我为自己身处美梦之中而欢喜,而欢喜之中又带点难过。大梦先觉,不是梦醒之后,而是梦中便知是梦。

今年春天,我日日要经过一段水泥墙,水泥墙下狭长的一片荒地,从早春的星点绿意,到忽然的重重叠叠,在小小的天地中,展示了宇宙本是无穷的气象。一段时间,一种明黄色的小花齐齐地摇曳,朝开暮合。我正在想,一花一世界,这该有多少个小世界,在风中互相碰撞交叠或远如星汉,忽然有一天发现,它们已全数凋零,在空中举着白色毛绒的种子,像是刚熄灭的火把,冒着白烟。再后来,连这个也看不见了。疯窜起来的蒿草,像热带雨林一样覆盖了这块地界。时已至初夏。我从一排高高的白杨树间,听到了第一阵蝉鸣。

我一直没有发现云也在慢慢地走,直到我停住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然后看见它在天空慢慢地移动,不光在移动,而且在变化。在进便利店之前,它像一艘潜水艇泊在那里,等我出来抬头一看,在原来的位置只剩下一片淡淡的羽毛。像是扔给我的一个便签,告诉我它走了。我笑了一下,继续走我的路。再抬头,便签也不见了,整个天空若无其事。我在厨房里,总觉得有点特别的地方。一回头,果然,一头很大的青灰色的云,像一条鱼游过来,静静的,注视着我。我只是在做晚饭而已呀。我心里想,也多看它几眼。几秒的功夫,它甩开尾巴,游过去了。也许在另一扇窗前,它会是一头熊。谁知道呢,要看窗里站着的是什么人了吧。

我最喜欢的云,是那种巨型的乌青色绵亘千里的云。太阳在云层的后面,投下瀑布般的光。平原上的树和房子都那么小,几乎肯不到人影。我最难忘的云,是一次躺在海边公园的草地上,成群的白云向海边涌去,速度是那么快,好像能听到它们掠过时嗖嗖的响声。然而它们是没有声音的,就像时间,多少光阴流逝,都不声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