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 21st, 2010
已是接连几年四月份回老家了。这一回与往次不同。因为,往次是回乡,这一次却是回娘家。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会心酸。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真的不再属于那个小村。
没有想过,但是已经离开了。然而我回去时,每个人见我却又都问:回来了?只有一个爱开玩笑的人,问我:你来了?并解释说,不再是这里的人,自然要问你来了,不能问你回来了。虽是玩笑,却被记住,因为正说到痛处。
回去之前,弟弟很盼望我回。我知道他恋爱了,也许他想听听我的想法。但是他读高一,我还能有什么样的想法。我只能嘱他逢礼拜天多回去看一下妈妈。他宁愿周末在街上和女朋友闲逛,也不愿意回家。但是妈妈身体越来越不好,那天跟我说着话,忽然落泪。她说有时身体不舒服,想着干脆睡觉,睡过去了就过去了。但是半夜醒来,发现还活着。于是又过了一天。听妈妈说这样的话,我心里极为难过。但弟弟现在还难体会这样的心境。也许能一时能体会到,但做事时照样依着自己的性子去了。
近些年,老家的年轻人似乎越来越早婚,十八九岁已经婚的婚嫁的嫁。上一辈人的任务就是盖一座房,然后给儿子娶上媳妇,抱着孙子的时候,已是完成了全部的人生作业。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既不读书,也无其他事要做,只要家里过得去,攒够了彩礼,都早早地结婚,而后开始养活孩子老婆。然而多半还是要靠父母。村里和弟弟同龄的男孩子们许多都是这样,我怕他也会如此。但怕又怎样。不过是一点点消灭自己的期望罢了。
一年级的小学生琪琪忽然出现在大门口,中午放学了。脑后高高扎起一根辫子,出自外婆之手。小脸红红,总是似笑非笑的神情,而说起话来慢声细语,宛然小小少女,脱胎换骨一般。我给她带了一整套鼹鼠的故事,她很喜欢。有些字还不认识,一点也不妨碍她的兴致。饭后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翻书,连电视也不看了。但我给她带的糖,都被外婆藏了起来,怕她看见了一天就统统吃掉。她其实连牙还没有换完呢。
和我们一起去姨家,不知怎么把手擦破,一个人在角落里眼泪汪汪。待我发现她时,眼泪更加止不住。这时我们听见啄木鸟嘟嘟嘟嘟磕木头的声音。循声而去,发现就在不远处的一棵椿树上,一只啄木鸟正在工作。于是赶紧指给她看,若是平时也许会很开心,这一回却只淡淡地说看见了。这样的不开心,一直持续到回家路上我用柳枝给她编了一顶草帽。她站好了让我给她拍照,脸上终于多云转晴天。
妈妈嘱托我给她和她日日在一处玩的小女孩拍一个合影,我找了一株盛开的桃树,给她们拍了。那小女孩每天放学都要和她一起到我家把作业写完,玩够,才回家去。也许每次都要等到家里人打电话来催或大人来找才恋恋地回去。
这是小女孩琪琪。见到后觉得很熟悉又喜欢,仿佛那就是自己;而对自己的这个自己,却觉得陌生又厌恶,不敢也不愿意相认。
姐姐的第二个孩子高行行小朋友,大名高梓博,三月初十满两岁。小时多病,走路迟,说话迟,现在却已经会说外婆教的全部歌谣。我说小白兔,他说白又白;我说板凳倒,他说小狗咬;我说花喜鹊,他说尾巴长。对答如流,脸上总是一幅顽皮神气。有时他颠儿颠儿跑到外公跟前,说:我放屁了!说完等着外公的反应。外公自然奚落他一番。他只脸上笑嘻嘻的好像达到了目的。
姐姐生行行之前,我曾梦到一个精灵样的小人儿往姐姐家的路上走,妈妈要上前跟他搭话,被我止住。在梦里,我也怕妈妈被不祥的东西缠住。然后那小孩儿自己走了。行行出生后,我又想,难道是这个小孩儿出生前被我梦到了?你真不知道一个小孩儿,他到底从何而来。
去舅舅家,姨家,姑姑家。主要地是听他们说话,生活中的诸般烦恼,或者是看他们比往年更衰老更无奈。心里难过。
也见了高中的两位好友。说来说去,似乎只有烦恼事。或者是极现实的事。
而我想要种的玉兰树合蔷薇花,终究没有种上。
也许是因为所有这些,回到北京,一整天心绪沉重。没有说处或不知如何说,或者已不想说,竟至于难过的哭起来。从前读袁可嘉的诗,其中有“多少回担忧你在人世的寂寞”,这便是人世的寂寞了吗?明明是纷纷扰扰,却又空旷,寂静,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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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 12th, 2010
从前看到王小妮说“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并没有很多的体会。
现在,有时,在我的生活里,这个话自动地冒了出来。我感觉到了。
但是那个火,燃得莫名,跳跃得莫名。
这也是对的,人怎么能完全地认清自己呢?
可是那纸又是什么?是你眼睛所见的那个我吧?
记忆中小时候第一次打灯笼,是正月里。祖母把红色的小蜡烛点了,放在纸灯笼的中心,一根筷子挑着,交在我的手上。天刚刚擦黑,因为我太心急,盼望了一整天。我挑着这个灯笼,摇摇曳曳,去找我的父亲。他在院子外面干活,还没有收工。这样,我刚走到鸡窝跟前,一阵风过,灯笼斜了一下,蜡烛倒了。只是那么一瞬间,我的灯笼在风中化为了灰烬。我惊呆了,看着眼前这样的光华寂灭。而后原路折回,天已黑了下来。只有一个灯笼,烧掉了就没有了。我并没有哭。能痛哭的失去简直算不上什么失去。难道我小时候就这样了?
所以后来看到王小妮说,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想起的只是这件事。
但是现在来想,好像是整个人生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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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 22nd, 2010
周日下午,困意翻涌,文广建议我们出去走走。搬家之后,周末总是难得遇上好天气。昨天更是漫天黄沙。早早就感到春天触手可及,等来等去,时间仿佛粘住了,草木还都灰土土的。特别是柳树,若有若无的绿意,挂了一周多了,仍不见转浓。
出门沿着大路西行,一直走到了当地的村子里。随处可见一群三五个小孩在玩闹。最小的恐怕只有三四岁,是一个扎着两只小纠纠的小女孩,走路都不稳的样子,却跟着大孩子屁股后面,在土沟里上下。他们都还穿着冬日的棉衣,鼓鼓的,即使摔上一跤,也不会太疼。旁边周围没有见到大人,只有一片灰蒙蒙没有播种的田野。
( 这与不远处城里的孩子们的成长方式是多么不同。城里的那些孩子们,总是穿着簇新的衣,牵着父母的手,走到哪儿都有人宠爱。更不用说在他们长大的过程中历经的那些种种不同了。那必然是绝不相同的。
而我们正是这样长大的。时光前进了二十多年,在这里我却仿佛又遇见了当年的自己:一个土里长出来的小丫头。等到她走到我现在的年纪,世界又会是怎么样的世界呢?)
从村子里穿过,绕到了这里最大的市场。也许是因为周末,市场外面的空地上也摆满了摊位。水果、衣物、日杂,齐全得很。而往来的人也不少,甚至看到了外国人的面孔。
正待要进到市场里面时,发现在一个空地上围着许多的人,却并没有吵闹的声音。于是过去看大家都在看什么——原来深度围观就是这么形成的。
原来是一只骆驼。
虽然从外貌上我无法辨别老了的骆驼是什么样子,但是我能感觉到,它必然是老了。这只老骆驼跪在地上,像搁浅的舟一样,被周围的人打量。几个小孩嘻嘻哈哈地拿一些干草喂它。咀嚼时,露出了白色长长的牙齿。有一会儿,我以为它被干草卡住了,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奇诡的叫声。在它的两个驼峰之间,用布条缚着一个脏兮兮粉色的坐垫。难道还有人在这个地方骑着它吗?
我在人群里搜寻这只骆驼的主人,是一个坐在马扎上的小老头。戴着圆圆的眼睛,和一顶毡帽。他也和周围的人一样,沉默地注视着,好像要弄明白点什么。
一瞬间,我想起了卡夫卡的小说《巨翅老人》。这只跪在地上的奇怪的动物,真好像是天外来客。在漫长的一生,它要走过多少的路,才会出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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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 17th, 2010
坐了这么长时间的公车,发现在车上其实根本不适合看书——因为有座位的时候不多,且会导致晕车;也不适合听歌儿——因为噪声太大,你需要把音量开得很大,而这会导致人活着,耳朵早早地不好使了,以后有人当面讲你坏话,你也听不到;当然,更重要的,有人夸你,你也听不到。
那么在这个漫长的不小于一小时的时间里,干点什么好呢?
据我的观察,多数人都在发呆或闭目养神。
可是,我真受不了人脸上那种傻兮兮的没有表情的表情。我想其实很多时候我也是这样。因此我也很受不了我自己,在人群里的那一种灰头土脸面目模糊的傻。单拎出来,就傻得更触目惊心了。
在车上,看树,像个文盲学生字一样,想给自己的心里留下个什么印象。不要那么空空如也吧。
然后呢,被听广告。有人给你说,洗洗更健康——我想火星人金星人一定也都知道了。也有人给说,感冒了吃不苦的感冒药;还有一个已经深深深深地烙印在我脑海里的小女孩的声音:快给你的肠子洗洗澡吧!我每天两次早课晚课,对之进行强化复习。在我的脑海里,还没有什么声音如此挥之不去,堪比当初伟大领袖的号召了吧。
我已经能背好几段广告词了,对于记忆力不好的人来说,这真是个不错的成绩。
对此,我该先感谢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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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 4th, 2010
一篇李零解读《动物庄园》的文章,不知何时被我复印了下来,翻检废纸片时发现了,又被我塞在包里,公车上来回了多日,终于读掉了。幸好,它不是苹果,不会因此蔫儿掉。又看到网上一篇文章,说现在的俄罗斯人开始怀念斯大林了。——这太正常了。我想。这并不是悲观,是正视人的弱点。不要以为那些错,是我们不会犯的。俄国和我们很近,在精神上。——但是我又发现,俄罗斯文学里有一种纯净的气质,中国却没有。
我杜撰的对白:
甲:难道你就一点也不爱国,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强大?
乙:呃……如果我真的没有那种感觉怎么办?
想起不久前某个人的话:人怎么能没有自我呢?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呢?
我想的是,她问的没有错。但是,假如,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自我是什么,或者我发现我自己根本没有自我怎么办?难道我就不活了,或者我将要白白地度过此生?
问题在于,你将以什么样的方式,获得一个怎样的自我。获得这个词都太浅淡了,好像垂手可得似的,而是building。劳心劳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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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 2nd, 2010
早晨,文广同学的脚一放到地上,就听到哗的一声。完了,又被水淹了。前前天半夜,楼下的人上来敲门,说他们的房顶往下漏水。这是肯定的,因为我们地板上的水响得哗啦哗啦的,快能养鱼了。折腾了半天,总算把水都清理掉。十二分地愧疚楼下的人半夜三更跑上来砸门。原来是厨房的水管老化了。第二天折腾了一上午,总管貌似没有什么问题了。……没有想到,昨天晚上又漏了。首先想到楼下的人,这样点滴到天明,这回怎么没有发现呢?是不在家呢还是没有起床呢?一面乱猜,一面清理地面,把床底下的盒子箱子又搬出来,晾在阳台上,形同昨日。
正好,今天文广不用上班。我吃完早饭就出门了。因为是一个人走,所以格外开心——当然是,一面开心,一面觉得自己怎么这样啊,好像人家是个多大的包袱似的——然后我发现,其实漏水这件事,从一开始都没有影响到我的情绪。从前我是多么急躁的一个人哪,碰到这样的事,特别是睡意正酣时被抓起来,肯定要懊恼,可是实际上,我不仅一点也不烦恼,好像还挺欣然。轻手轻脚地收拾眼前的乱象,耐心地恢复被打破的秩序,仿佛其中有什么乐趣似的。这可真是活见鬼的事啊。
“这是生活的正常现象。”听听,这像是我说的话吗。
话说今天的天气真是太好了。三月份的第二个早晨,树木的枝干上还残留着前日的雪迹,地面潮潮的,微风中飘着记忆中最熟悉的早春的气息——每逢碰到这样的好天气,在阳光里走,我都觉得自己对世界,简直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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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 1st, 2010
出门才发觉下了小雪。落在路面的雪花已经融化,水光里倒映着挂在树上的红灯笼,路边灌木上则一片皑皑。年过完了。只有过到这里,才在心里松一口气。虽然其实原本也没有多么如何。说的是昨晚,送闪闪回去。烟火的起灭似乎已与我无关。只有细微的雪花落在衣服上,帽檐儿上,带着丝丝凉意。春天就要到了,它们还这样恋恋,是不是让人也有点不舍呢?不过,说真的。其实我也没有想这么多。好像一切一切都来不及细想一样。
昨天闪闪忽然跟我说,等她读完了书,就回焦作去,在那里工作,有一所自己的房子。我说,你这么想真难得,那么就快点回去吧。我是随口一说吗,我不知道。但是闪闪开始这样思考,总归是好的。从小父亲就说她是钻牛角尖的老鼠。这一回阿鼠决定试试别的牛角,当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不过,我知道这其中她所付出的努力。说努力这个词都太浅淡了。
还有小黑在珠海。半年的班主任把她变成了一个忧郁的小胖子。她失眠焦虑不想工作,在过年回家接受半个月的现实教育后,决心努力工作好好赚钱。但是,如何才是尽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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