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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走失在雪地

3月 23rd, 2005

    米米很早就在床上了.
    下午她在村外玩雪,把鞋子和裤子都弄得湿溜溜的.妈妈说,不听话的米米,上床睡觉吧,今晚不准吃饭.米米想,不吃就不吃,有什么了不得,就爬到了床上.米米把湿裤子脱下来,放在床头的椅子上,看着上面的泥巴和水印子,发了一小会儿愁.明天怎么穿呢,不穿裤子又怎么能玩雪?疯了一下午,还是没有玩够.米米暗自觉得,妈妈可真是不对,又不是天天下雪,干吗这么严厉.不应该,恩,不应该.

    米米的被子里渐渐有了热气,可她睡不着.爸爸妈妈在隔壁房间吃饭.哼,吃就吃,我一点也不饿.米米专心听着他们的响动,一会儿是爸爸夹菜,说,今天的胡罗卜很不错;一会儿是妈妈问,你还要粥吗?他们的声音好像比平时都要响亮,故意说给米米听的一样.偏不听.米米往被窝里缩了缩,干脆用被子蒙住了头.
被子里黑乎乎的,过一会儿,米米看清被子上有光透进来,因为棉花填得不均匀的缘故.她想起下午在雪地上摔了好几个跟头,现在摸摸膝盖,果然有点疼.她揉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可是,偏偏肚子又叫起来,真是祸不单行.米米从被子里钻出来,竖起耳朵听了听隔壁的声音,哈,他们已经吃完,正在收拾饭桌呢.他们谁也没有提起米米还没吃晚饭这码事.他们这是把米米给忘啦.
米米鼻子一酸,裹了一下被子,脸朝着墙壁小声哭起来.不过,哭了不多久她就睡着了,为了这场大雪她可是整整奔忙了一下午.并且,生气也会让人忘记饥饿的,对米米也是一样.她的心可真是跟针尖似的,什么都逃不过.

    好大的雪.米米在雪地上打滚,忽然不见了跟她一起玩的小孩子.她猫着腰在地上找啊找,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们都变成雪花藏在雪地里了.米米想,应该叫他们的名字,一听见被人叫,他们肯定就会从地上跳出来.可是,米米想了又想,怎么也不记得什么人的名字了.小雪?不对.可能有人叫这个名字,但是我不认识.白白?真是滑稽,没有人会叫这个名字的.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呀?米米觉得自己的脑子跟眼前的雪地一样白.
米米仰脸,用手去接空中的雪花,一片很大的雪花恰好落在手心,晶莹剔透.米米乐得心里开了花,不用问,这片雪花肯定是最好的朋友变的,你看,它一点也不像要化掉的样子.但米米心里更着急,她完全忘记它的名字了.她隐约觉得,如果她不能赶快叫出它的名字,它还是会化掉的.那么,她就再也不可能见到她的这个好朋友了.米米急得眼泪要出来了.她把那片雪花放在了雪地上,免得自己的手让它化得更快.可是,一放下米米就后悔了,她再也不能从雪地里把那片雪花分辩出来了.米米蹲在地上,眼泪把雪地砸出了两个小坑。
忽然,米米听见咕咕咕姑姑的声音。是一只鸽子。米米站起来,四下张望,但怎么也看不见哪里有鸽子的影子。她在雪地上转了个圈圈,站住了,又听见咕咕咕咕的叫声。这次听清了,是在自己的肚子里。鸽子在我的肚子里,米米想,哈,那我就能飞起来啦。首先,在雪地飞快地跑,然后,跑着跑着就能……
好吧,试试看.米米张着两只胳膊,像一只真正的鸟一样,她感觉自己肚子里的鸽子也在扑棱着翅膀.米米跑起来,上下扇动着手臂,一会儿右脚离地,一会儿左脚离地,但总无法两脚同时离地.好的,她冲上了一个山坡,再冲下去,肯定就能飞起来了,冲下去,冲下去……

    糟糕,大概跑得太快,米米一下子从自己的梦里冲出来了.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米米心里沮丧极了.不知什么时候,妈妈来帮米米关上了灯.现在,屋子里一片黑暗,从窗帘缝透进来一些光线.外边一定很明亮,雪地,说不定还有月亮.但是,米米不敢往窗户多瞧一眼,更不用说屋子里那些黑乎乎的角落.真是奇怪,一到晚上,最熟悉的房间也会变得陌生.影子太多了,很多影子交错在一起,说着米米听不懂的语言,它们互相打着手势,交换着眼色,高深莫测.米米很好奇,但更多的是害怕.有一次,她看见一个大影子在追打一个小的影子;还有一次,墙上一动不动地蹲着一只小兔子,每次她摸着开关打开灯,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她把灯一直亮着,看那些影子乖乖地缩在桌子下,凳子下,衣柜下,然后才放心地睡去.每次都是妈妈来帮睡着的米米把灯关掉.
    但是,今天米米不想去开灯了.妈妈今天生米米的气,她是不会来给米米关灯的.而且,妈妈现在也一定睡着了.米米翻个身,脸对着墙壁.这是她的习惯,墙壁上虽然有时会布满奇怪的影子,但还是让米米觉得安全.还有,对着墙壁比较容易睡着.

    睡吧,睡吧.米米对自己说.她闭上了眼睛.明天太阳出来,雪地一定更好玩.
    但米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现在,每一个伙伴的名字米米都能说出来,但那片雪花会是谁呢?
    米米觉得自己当时确切地知道那是谁,却叫不上它的名字.现在,她知道所有人的名字,却又不能确定是哪一个了.真可惜,它掉到雪地上去了.再聪明的人也不能从雪地里把一片雪花分辨出来.
米米忍不住睁开眼睛望了一眼窗户.雪光映在窗帘上,好像外边是大白天似的.米米忽然感觉刚才的梦是真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如果她现在下床,开门,出去,一定能找到刚才梦见的那片雪地.就在村子西边打麦场边上,那里还有一道斜坡,正是米米刚才冲下去的那个.并且,说不定,她还可以去把那片雪花再从地上找出来.更说不定是的,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它的名字,大声叫它,看它从雪地上钻出来,变成她最最亲爱的朋友.
最最聪明的米米啊,总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边界,一会儿在这边,一会儿又跑到了另一边.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的米米,终于决定起床了.她摸过椅背上的衣服,奇怪,裤子竟然是干的.她穿戴好,发现床头的桌子上有一块点心和一碗粥.粥冷得结成了果冻一样的整块,米米拿上点心,放进了口袋里。
悄悄地打开门,米米站到了门外.果然有月光.房檐的影子斜在雪地上,苹果树和李子树的影子也斜在雪地上.米米一点也不怕了,好像是在白天出门一样,她径自朝村子西边的打麦场走去.路上她把那块小点心吃了,还觉得不饱,很后悔没有把那个大"果冻"先吃掉.
    出了村子,米米在雪地上跑起来.她一个人,突然有说不出的快乐.整个村子在她身后,安安静静,在摇篮里一样.雪光映着村子里的每一栋房子,连石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树木们散落在房前房后,道路边上或是墙角,现在也好像睡着了一样.米米飞跑着,来到了打麦场上.
麦垛子被白雪覆盖着,像涂了奶油的大蛋糕.好大的蛋糕.米米从它们中间穿过,抽了抽鼻子,清新的雪花的味道。她终于来到了自己刚才梦见的地方。或者,米米认为就是这儿了。

    米
米在雪地上呆立了一会儿,回想着刚才的梦
。但她发现,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米米难过起来。世界上还有比这更难过的事吗?
我是长大后才发现的:很多事虽然重大,却一点也不能让我像个孩子一样真正难过了。孩子的难过或快乐都像金子一样,因为纯净而闪闪发光。

    米米蹲在地上,用手在雪地上乱画。一片雪花落下来,接着又是一片。
米米抬起头,月亮不见了,整个天空像是不知从哪里抱来了一床大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雪花就从这望不到尽头的大被子里飘下来,蝴蝶一样越飘越多。因为中间隔着密密的雪花,周围的景物一下子遥远了。或者,干脆不见了。米米看不见她来时的脚印,也看不见她的村子,仿佛它们突然之间消失了一样。
它们的确是突然消失了。
米米一个人在雪地上,同时被裹在飘飞的雪花中。如果她自己不是雪花又是什么呢?
但米米是不承认这一点的。她觉得自己跟周围的雪花不同,因为她的心里现在装满了名字。一个和另一个,都不相同。
    我的朋友们,他们都藏起来啦,或者是还没有到。好吧,让我来把他们叫出来吧。米米想。

    米米把手拢成喇叭,对着天空大声喊出了第一个名字:
    小雪——
    雪花飘进了米米的嘴巴,米米又喊了一声:
    小雪——
    除了米米喊声的余音,周围一片寂静。
    忽然,一个系着红色围巾的小女孩从米米面前的雪地钻出来了。
   “你叫我?”
   “是呀。我是米米。”米米回答。“我们一起玩雪吧。”
    “就我们两个?”小雪问。
    “还有白白,我们一起叫他,他听到就会来的。”米米说。
    小雪和米米一起对着天空喊:
    白白——
    白白——
    白白从她们背后的雪地钻出来了,戴着一顶蓝色的绒线帽子。
    “来啦来啦,”白白说,“你们找我干什么?”
    米米说:“我是米米。”
    小雪说:“我是小雪。我们叫你一起玩雪,你同意吗?”
    白白说:“玩雪啊,人太少了,我把霏霏也叫上吧。”
    米米、小雪和白白对着天空大声喊:
    霏霏——
    霏霏——
    霏霏一会儿就来了,他出场时打了个滚儿,手上带着鲜艳的黄色绒线手套。

    好啦,有四个人就够了。米米、小雪、白白和霏霏开始在雪地上玩。他们分成两组,比赛堆雪人。后来就变成了六个人,因为他们堆得雪人后来也和他们一样了,不同的是他们两个要明显胖一些,跑起来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六个人再分成两组,先比赛滑雪,然后是打雪仗。结果,一个雪人的胳膊掉了一只,一个雪人的脸磕掉了一小块,于是他们决定休战,给两个疼得呜呜叫的雪人作手术。

但是,给两个雪人作完手术后,小雪忽然拍着雪人鼓鼓的肚子,对米米说:
“我要走啦,米米。”
米米愣住了:“到哪里去?”
“回到我来的地方呀。”小雪说。
“你从哪儿来的?”米米眼睛不眨。
“我也不知道。”小雪摇摇头。
“非走不可吗?”米米可怜巴巴地问。
小雪点点头,不抬眼地看着胸前的红围巾。
“好吧,以后再来玩儿。”米米叹了口气。
“你叫我,我听见了就一定来。”小雪说着话,突然矮下去,从雪地上消失了。
接下来是白白、波波和霏霏跟米米道别。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对米米说:
“再见——”
“再见——”
“再见——”
最后走的是两个雪人,它们身上的每一片雪花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多么整洁的雪地呀,像从没有人画过的白纸,刚刚从老师手中发下来,不,应该是刚刚从造纸厂的生产线上拿下来,还没有哪双手曾经挨过。

雪地上又是一片寂静了。尽管他们都向米米道别过了,米米还是不死心。她开始猫着腰在地上寻找,他们不都是从雪地上跳出来的吗?

一片雪花飘到了米米眼前,米米伸手接住了。好大的一片雪花,晶莹剔透,跟她梦到过的一模一样。
我知道它的名字,米米想,如果我大声叫它,它就会从这片雪花中跳出来,对我说:
“咳!是你叫我吗?你叫我来干什么?”
    我怎么回答呢?我怎么回答呢?
    米米把手中的雪花轻轻放在雪地上,心里难过极了。她站起来,转过头一会儿,再转回来。果然,她再也看不出哪一片是曾经在她手心停留过的雪花了。
    米米朝雪地上踢了一脚,很多雪飞起来。

    这时,米米听到了鸽子的叫声。咕咕咕,咕咕咕。她在雪地上寻找,没有看见什么鸽子。她又仔细听了听,终于断定它在自己的肚子里。米米蹲在了地上,沮丧地用手摁住了肚子。

    别难过了,米米,让我们来练习飞行吧。在雪地上起跑,飞到空中,飞到云层上面,飞到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小雪、白白和霏霏、两个雪人都在那里。你不能叫出名字的那片雪花,也在那里,它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快乐的孩子。
米米从雪地上一跃而起,张开手臂,如同一只真正的鸟儿,朝一个陡坡冲了下去……

    再一次,米米冲出了自己的梦境,发现自己躺在清晨的床上。
    窗帘被妈妈拉开了,阳光照进来,耀眼明亮的光斑落在墙壁上。米米看了一眼椅子,她的裤子已经被妈妈拿去刷干净,烘干了。鞋子也是一样。桌子上,那碗大果冻一样的粥已经不在了。但是,它曾经在过吗?这可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米米迅速地穿好衣服,跑到窗前。真是一个晴呱呱的好天气,绝对地适合——玩雪。但是米米先朝厨房跑去了。

对着墙壁唱歌

3月 16th, 2005

对着墙壁唱歌:
――写给你的最后一首

好的,小鸟飞走了,我就自己来唱歌,
预备!开始――
我爱虚幻之物
爱它在尘世的影子

转告妈妈吧,
说我正在努力学习
不久就能学会爱一些具体之物
兔子的红眼睛,我的塌鼻子

转告我亲爱的朋友
说我正在练习飞行
从一棵树到另一棵
南边的是白杨,北边的是悬铃

为了从不同的面容
辨认出同一个
为了我不能知道的
果核深处的秘密

你说,时间
我说,糖果
摊开双手,你知道
除去丢失的,我们谁都没有太多

你说,空间
我说,绳索
走过去再走回来,我知道
除去命运,我再没有其他依凭

因此我爱,那块危险的石头
爱你站在上边,
还要向深处张望
――我站在另一颗上面

但我错了,我们来讲一个故事
一枚坚果和另一枚
谁都没有力气打开另一个
说,让我们变成同一枚

想象过吗,死亡是一只松鼠
它跳过来,把我们埋进秋天的泥土
春天,从你到我
是从一棵白杨到一棵悬铃

让我努力练习飞行吧
让我用时间来消除空间
在你和我之间往返
直到我落在自己的脚下

我在穿越自己坚硬的外壳
我在穿越自己的迷惑――在生长
我真想说这和你无关
但除非,这世界再没有什么与什么相关

哦,我知道,我应该爱具体之物
爱你没有力量热爱的尘世
爱日光,尘土和噪音
污染的河流与盲目的人群

还有,简单的大海
和你描述过的遥远之地
但还有什么,
会比我的迷惑更加具体

或许我更应该
在墙上刻上日期,年,月,日
对自己说,忘记吧
从现在起,我们来学习遗忘

对季节说,你来学习忘记流动
对小鸟说,你来学习忘记飞行
对黑暗说,你来学习忘记遮蔽
对白昼说,你来学习忘记澄明

最后让我们一起
从幸福和痛苦中毕业
从迷惑和虚无中毕业
从你毫不眷恋的尘世毕业

然后到哪里去呢,
不,不到哪里去
时空中再没有来去
也没有来去之间的遭遇

但为什么还是无法逃脱
有人正把我砌进一堵坚实的墙壁,有人在唱歌
如果你入睡时正好面对着它
能否听到里面枷锁响动的声音

是谁,是谁
把那些最先打碎自己的人
垒进更深的孤独之墙,还要对他们说
学习遗忘吧,如果你热爱尘世

如果,你还因为爱最先打碎了自己
如果,你还因为爱最先打碎了自己

但他也是为你垒墙的人
是为整个世界垒墙的人
我们无法找到他,他总是
一边干活,一边唱歌,从不疲倦

从此,我会在一堵墙壁中
听着他在远处唱歌
由此知道,你也在某个地方
在另一堵遥远的墙壁中

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让我从现在开始
学习用墙壁夹住漂浮的心
学习对着墙壁轻轻歌唱:

――我爱虚幻之物
――爱它在尘世的影子

哑孩子
2005年3月16日凌晨于知春路

乌村笔记

3月 11th, 2005

  ——生活如此甜美,仿佛已在回忆之中.
    正月三十,我和妈妈、弟弟去外婆家上坟.按照家乡的风俗,过年的前一天要到祖坟去把先人接回来。外公和外婆按道理说应该由我的舅舅来接,但是二十八那天下了一场大雪,住在山下城里的舅舅没有办法回来(舅舅已经五十岁多了,冒着雪走上山来是不可能的),于是我的妈妈——他的小妹妹,因为住的离外婆家最近,就要替他来完成接 “神”的任务了。
    但是妈妈却因为这件事情跟爸爸吵了起来。爸爸二十九晚上从上班的煤场放假回来了,听说妈妈第二天要去外婆家上坟,就自告奋勇地说他要去。妈妈大概是不同意的,但也没有坚决反对——一种可能是两个人商量着一起去,十几里的山路,走起来还是有点寂寞的,尤其是在这样的雪天。第二天,事情突然起了变化,爸爸一大早就起床,把昨晚的剩饭热了,草草吃完,就要自己一个人去外婆家上坟。妈妈急了,说,你在家忙你自己的事,我家的神我自己去接。爸爸开始还挺叫劲,说他下午回来再扫院子贴对联也不迟。没听清妈妈说什么,总之声音一下子高起来,好像特别生气.爸爸不说话了,拿起扫帚去扫院子,妈妈终于大获全胜.她慢条斯理地吃了早饭,收拾好香火供飨,如愿以偿地走在了回娘家的路上.
    出村子的时候,妈妈去村头一家小商店里买鞭炮,我站在路上等她.天下着细细的雪粒,落在我的头发和大衣上。路过的人问我去哪儿,我就回答是去外婆家.这么说的时候,我好像自己也相信外婆还活着,一会儿就会为我打开她吱呀呀的大门.我在积雪的马路中央又蹦又跳,竟然有了一点点骄傲的心情.
等了妈妈好久,她终于从商店出来了。她那天第一次正式穿上了我给她买的新衣,显得特别精神。妈妈夸那件衣服做得很合体,肩宽袖长都正好,套着棉衣又暖和又舒服。我心里真是得意极了,总是时不时就帮她扯扯衣角,好让衣服显得更平整一些,好像我们之间突然颠倒了位置一样.很多年前,她为我穿上一件新衣,大概也是这么沾沾自喜吧.
    妈妈健步走着,看得出来她心情愉快.我问妈妈,为什么你不让爸爸去呢?妈妈居然回答说,她一年到头围着锅台转,现在快过年了出来透透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哈,这才是真正的目的,怪不得跟爸爸急呢,所谓自己人外人都是托词.我说,那你干吗那么跟爸爸急,人家也是对你好,不想你走那么远的路.妈妈说这个她知道,但是爸爸不应该没想到她想亲自回去上坟.然后她四面望了一下,赞叹道,出来走走多好啊,我在家快闷出病来了.听妈妈这么说,我简直更为爸爸叫冤了.
    弟弟刚开始没和我们一起去,但我和妈妈刚出村子他就追上来了,身上装着一盒子画炮,走几步就要往雪地里扔一个.他基本上不能算是在走路,一会儿蹦一会儿跳,一会儿还要在雪地上滑几步.他问我,二姐,你滑雪的时候是左脚在前还是右脚在前?我说,我都可以,他说,你用右脚滑个我看看.我试了试,差点在雪地上栽个跟头.这时候妈妈总会说,看车,小心摔倒等等.出于第一马路上基本没有车、第二我们根本不怕在雪地上摔跤这两个原因,我们基本没有听她的话.
    路过一个村子的时候,我们拐进一个商店又去买了一支上坟的鞭炮.不是已经够了吗?我问妈妈.妈妈说,还差一个,然后开始给我和弟弟讲起一件事来.太久远的事情,听起来像是一个传说.
我突然觉得,在这里连贯地讲述妈妈所说的事情是艰难的,只能简略地说了。
    大概在抗战期间,外婆抱着不满一岁的舅舅,追赶被拉了壮丁的外公一直去到北京.在找到我的外公之前,她认识了另一个逃难时帮她的人,后来那个人成了外公外婆的朋友.他们在北京郊区谋生时,得到了他很多的帮助.那个人后来一直没有结婚,跟外公外婆形同一家,非常宠爱我的舅舅.解放后,外公外婆回到了祖籍,就是我去上坟的那个山村,开始了更为艰难的生活.几年之后,他们的朋友,背着一口木头箱子从北京来了,箱子里装满了大舅舅的小衣裳.据说他在外公他们离开后生了一场大病,大病之后就决定来找他们了.而来了之后,他就没有再离开.他留下来跟外公外婆一起开荒种粮,养活他们的四个孩子,直到他生病后死在这里.外公外婆曾经劝他回老家,他说,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
   那支鞭炮就是给他买的.
   他的坟不在外公家的祖坟里,而是在一处对着山谷的斜坡上,一条路从他的坟边经过,除了一块刻着他名字的青砖外,再也没有别的标志了.妈妈说,我们之后,谁还会再想起他为他烧钱落纸呢?为此,她不能原谅他一辈子无家无后,用她的话就是,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不能自己成家立业呢?
妈妈说出了她的猜想:大概那人跟外婆是很有感情的.他去世后,外婆回娘家路过他的坟,没有什么可以作为祭品,就在沟底的柿树下捡些提前落了的小柿子给他摆在坟前。妈妈说,他们小时候有时半夜突然不见了母亲,一找准是坐在他的坟前哭.而那个人在临死的时候,也曾经对外婆说,要把他埋在家门口对面的山坡,好让她一出院门就看见他在那里.他果然在那里了,而他对着的那扇院门已经紧紧关闭好多年了.
我们在他的坟前放了鞭炮.清脆的噼啪声在下午的山谷传出去很远,鲜红的纸屑掉了一雪地,我们的脚印还踩出了雪下边黑色的泥土.妈妈把纸钱烧了,说,伯伯,跟我们一起回家过年,我们走哪儿你走哪儿.我和弟弟跟在妈妈后边,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磕了四个头.
    顺着他坟前的那条路,我们很快就到了外婆家的家门口.院门紧锁,没有贴对联.房前房后的果树几乎都没有了.葡萄架塌了,李子树砍了,苹果树长荒了,不知道谁家的垃圾一直倒到了外婆家门口.唯一没有变的大概是房子的青石,仍旧像咬紧的牙齿一样,让人想起一个倔强得一言不发的人。
    我的童年很多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每到秋天,我和姐姐就来到这里,把桃子苹果和梨用篮子挎回家.我的外婆,身板硬朗,在院子里用木棒捶打着黄豆夹,看见我和姐姐来了,就问我们:妞妞,你妈在家干啥呢?她是在外公去世十年后去世的,当时我正在读高三,赶回来参加了她的葬礼.她和外公合葬在祖坟里。记忆中那是一场很热闹的葬礼.
    从外婆的门前经过,妈妈说她忘记带钥匙了,不然可以到院子里去看看。看看又怎样?她随后说。我在门口枯干的牵牛花藤上摘了一些种子,装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外婆的门前一到夏天总开满了紫色的牵牛花。
出了村子,爬上一个长有苹果树的土坡,终于到了外公外婆的坟前。我把鞭炮挂在旁边一棵小树上,用香点着了。又是清脆的鞭炮声,鲜红的纸屑在空中飞着落在地下。不同的是,这次是在一块农田里,地里有青青的麦苗。我和弟弟乖乖地跟在妈妈后边磕头,就听妈妈说,爸,妈,我把伯伯叫过来了,你们一
起去城里我哥家过年吧。
有盘缠,有干粮……
    我们从地上爬起来,打掉膝盖上的雪,开始往回返。这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我突然觉得很饿,抓了供飨过的点心就往肚子里填。弟弟却正好相反,吵着要上厕所。妈妈说,这么辽天野地,哪有厕所;又要手纸,我和妈妈在口袋里叟了一遍,除了几张零钱外再没有任何纸片了。最后,弟弟只好忿忿地跑到一个避风的墙根去解决问题。妈妈派我给他找点东西擦屁股,我找来找去,什么也没找到。妈妈介绍了她小时候的经验,让我给他送了些玉米杆,并详细传授了使用方法。
    我和妈妈站在路上等他,妈妈讲起了她小时候到生产队里闹娱乐的事情。
    我们等了弟弟大半天不见他踪影,我大声朝弟弟蹲着的墙角喊,快点呀,我们一大堆人马都等着回去过年呢!
    我和妈妈、弟弟终于走在了回去的路上。有时,我们会迎面碰到一些上坟的人,手里提着装有鞭炮和供飨的袋子。妈妈给他们打招呼或者猜测走过去的是哪个村子的人。而我毫不怀疑,在我们的身后,还有另外一群人在说说笑笑,跟我们一样因为新年而无比快乐。

乌村笔记

3月 11th, 2005

——有时我混淆梦境和真实.这种混淆对我的生活开始是一种必要,后来则是一种习惯.在真实结束之后,我对自己说,我终于从梦里出来了;在睡梦醒来的清晨,我看见梦里的鸽子还在我的手中.

——有时我混淆我和别人.这种混淆带着儿童的天性,如同跟随某人一生的坏习惯,但他知道它是他在世界上最长久而亲密的伙伴.

——有时我畏惧光明,一切事物因为过于清晰而失去柔和的边缘;在光明的世界,我是一株影子植物,开影子的花朵,但不散播影子的种子.因为这世界也不适宜有太多的阴暗,如同夏日不适宜有太多的阴凉.

——有时我信赖语言胜过讲述它的人.我见过花朵一样迷人的语言,生长在一些说谎的嘴边.我也见过有人的沉默如同山崖,没有语言能够攀援.

——诚实是因为愚钝.如果我能编一个美妙的谎言骗住全世界的人,我还是不会去做,因为我还不够勤快.

——有时我感觉到它,切近,清晰.如同一枚果实从一开始就感觉到它内里的核.是的,上面布满花纹,紧紧封闭.是的,死亡是一个秘密,我们谁都不能走漏风声.

——我还能对你说什么呢?我将停止一切言说.从现在起我改变自己的职业,不再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后来你在别人的口中听到我的名字,作为一个故事里的角色,推动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情节.

——这世界大概有很多痛苦,我不知道该卑鄙地庆幸还是高尚地内疚,或者是漠然地认为一切都是必然和轮回.最好是痛苦亲自走过来,我忘记思索,更不需要做作地表态.

——渐渐地有了回忆,如同一个吝啬鬼积攒了一堆硬币,开始时不停地倒出来数,一遍又一遍,后来就数不清了,于是开始只数那些最旧的,虽然早已毫无用处.

——有时我感觉自己的心像花朵一样充满美好的愿望;有时却像它下面的沼泽

《孔雀》/《论语》

3月 7th, 2005

2005年3月6日
    《孔雀》里有一个分糖果的镜头,在读孔子《论语》的时候想到了,觉得很有意思,此为记。
在《季氏十六》中,孔子说,“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
   《孔雀》中分糖事件就发生在中国七十年代一个普通的家庭中。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有为数不多的糖吃(我们这一代人不曾体味过他们的苦涩,也因此不可能知晓他们的甜蜜)。家里共有五口人,爸爸,妈妈,智力有问题的哥哥,妹妹和弟弟。共有106块糖。为公平起见,妈妈取出了其中的一颗,除以五,得出每个人应得的糖果数量。每个人都拿过后,妈妈说话了,按照惯例,爸爸妈妈每人从自己的份子里给哥哥10颗,弟弟妹妹每人给哥哥5颗。弟弟和妹妹显然对妈妈不公平的分配感到气愤,但还是极不情愿地把糖果推给了傻乎乎的哥哥。
   从弟弟妹妹的反应来看,我们不能说妈妈的分配是公平的,但是我们又觉得这种不公里隐藏着比公平更为珍贵的东西。首先,妈妈的分配是以公平为前提的,105处以5,不多不少,人人有份,毫不偏私;其次,妈妈在第一次分配的基础上实行了再分配,而她遵循的原则实际上还是公平原则——哥哥在一个方面处于劣势,他应该得到更多的补偿——这是公正原则或者说是爱的原则。尽管弟弟妹妹不能理解这种爱,也得在妈妈的权威下执行。正是在两次分配之后,他们之间才达到了真正的平衡(第一次分配只能是形式上的平衡)。
   我们至少可以从这个简单的小故事里得出如下结论:一个社会的问题不存在于物质的多寡,而在于分配体制是否合理。当现实向我们证明有裕社会只是一个白日梦时,我们不应该再把目标死盯在创造财富上,而应该同时考虑如何来分配这些有限的物质。即便在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安定的民生也是可能的;而在所谓的盛世,食不裹腹的贫民照样比比皆是。正是社会的财富分配体制,而不是它的财富创造能力决定了它的社会性。这种分配的公正还要体现在,社会要对其成员中的特殊群体予以特别的关照。这种关照表面上来看属于道德范畴,并且使很多人在道德压力下不情愿地实现了利益的让度(如故事中的弟弟妹妹),但正如我们在分糖故事中看到的那样,它的根基却是人无私的爱的情感。就像我们不能说那个故事中的妈妈更偏爱哥哥(表面上是)一样,我们也不能说一个社会中这种分配上的倾斜是不公平的。或许它的确是不公平的,但它是公正的。而这种公正,对建立一个融洽和谐而非弱肉强食的社会是必须的,正如它体现了一个家庭的温暖与包容一样。
    《孔雀》中这个分糖的场景让我觉得分外亲切,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吃苹果。四个孩子,两个苹果时每人半个,一个苹果时每人四分之一,以至于把苹果切开来吃几乎成了我的习惯。但是,我的有些朋友却并不能理解这些。他们太过幸运,因为从来没有人会分掉他们童年的另一半苹果;而我也太过幸运,从我的童年起就有人和我一起分享一个苹果的甜蜜与快乐。

穿过隧道的春天

2月 22nd, 2005

初一年级的春天,我和王宁宁一起去丹河找她的爸妈。年后,她的爸妈在那条河边找了一份临时工作,离家很远,大概整整一年都会呆在那里。王宁宁不愿意周末一个人回家,就决定放学了直接去找他们,等到周一再回学校上课。
“你以前去过吗?”课间时我问她。
“没有。”
“你知道去那儿有多远吗?”
“不知道。”
“那你怎么去呢?”
王宁宁说,“我鼻子下边是什么?”
我转过头,两节课都没有理她。
上完下午的课,王宁宁收拾好她的书包,对我说:
“周一我迟到的话给我请个假。”
我说,“你等我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路。”

我说知道那条路实际上撒了一半的谎。那条路穿过我的村子,从我家门前经过,我不能不知道它。但从我的村子经过后到达一个叫做丹河的地方,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据说,从我家到那里还有很远的路程;另外,还有一个王宁宁一定不知道的事实。我相信说出来她多半就不想去了。
“你真的决定要去丹河吗?”我们爬上一个小土坡时我问她。
“废话,不然我来这里干什么。”她停下来,眼睛向沟底望去,斜坡上有几块油菜地,正开着金黄的菜花。
“你说我还能去哪儿?”她转过脸来,笑着问我,风把她的头发吹到了嘴边。“我不想一人在家。”
“到我家去呀!”我挽住好朋友的胳膊,“你还没有去过我家呢。”
王宁宁有点犹豫了,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想去看看爸爸妈妈在那里干什么活,我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听她这么说,我不好意思再劝她了,毕竟我一会儿就到家门口了,而她有家却不能回。不过,我决定把我认为最可怕的事实告诉她,好让她做一个最后的决定。
“你知道去丹河,路上要经过什么吗?”我试探着问她。
“什么?”她问。
“一个很长的山洞。”我边说边注意看她的表情。
“很长是多长?”王宁宁面不改色。
“大概,大概有一千米吧。”我说,“而且没有灯,人到里边什么也看不见。”
王宁宁哦了一声。
“我还听说……”我停顿了一下,王宁宁站住了,问:“听说什么?”
“小孩子从这头走进去,那边出来就变成了老头老太太……”
不等我说完,王宁宁就笑得蹲在了地上,一只手按着肚子,一手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你可真会编瞎话,你当我是小孩子呀!”
我被她笑得脸一下子烧起来,后悔不该拿听来的无稽故事吓唬她,反而被她耻笑了。
“反正我们村人都这么说,你爱信不信。”我说。
“好吧,我信,”王宁宁仍然笑个不住,“那么长的洞,要走好几十年呢,我见到我妈就是个老婆婆啦,哈哈……”
看她这么不严肃,我一下子生起气来,一句话也不说,只管走路了,很快就把王宁宁拉在了后边。

我们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眼看转过山坡就到我家了,王宁宁在背后喊我,听声音她离得很远。我转过身,果然看见她站在一百米外路边的一棵小榆树下。小榆树正吐着榆钱,细细的枝条在她头顶的风中晃个不停。
“喂——”她两手拢成喇叭放在嘴边,看见我转身就接着喊;
“你——是——不——是——后——悔——啦?”
“你——才——后——悔——”我也把手拢成喇叭放在嘴边,但最后一个“呢”字还是被风吹走了。喊完我立刻又转过身走自己的路,不一会儿就听到王宁宁追上来了,我们一直肩并肩走到了我家门口。

“先到我家歇会儿。”我说,王宁宁同意了。走了半天,她早口渴了,一进门就灌下了半瓢凉水。我把书包放下,问奶奶有什么吃的,奶奶说只有馒头,我们两个人就着凉水每个人塞进去了半个。啃着馒头的时候,王宁宁低声对我说:
“要不,你别去了,你奶奶不会同意的。”
“你不去我就不去。”我说。
王宁宁不说话了,吞下最后一口馒头去背书包。我早已想好了怎么对奶奶说,料定她不会不同意的。
那天我的谎是这么撒的,我说我和王宁宁一起去邻村一个生病的同学家,是老师派我们利用周末代表同学们去看望他的。果然,奶奶爽快地放我出了门。

出了村子,我和王宁宁一起走上了我们谁也没有走过的公路,据说,顺着这条公路能一直走到丹河。
春天的下午,日光明亮,微风轻巧,我们沿着一条在山谷中穿越的黑色柏油路愉快地走着,不时会顺着下坡路跑起来。山崖上到处悬挂着迎春花,很多灌木已经长出了青色的叶子。有时候我们的公路在面前突然就消失了,只有一座微微发绿的大山,青灰的巨石直直地立着。到跟前才知道公路转了方向,插到另一座山谷去了。
最后,当我们又转过一个山峰的时候,那个传说中的山洞终于出现了。我和王宁宁愣在了路的中央。这个山洞也太大了,拱形的洞口有两层楼房那么高,站在洞口看对面的出口却只有一扇门那么小。 
一辆汽车在我们后边鸣笛,我才明白过来,一把抓住王宁宁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路边。汽车开进山洞了,和高大的拱门比起来一下子小了很多。我和王宁宁一直站着,等到那辆汽车像个玩具一样从那头钻出去不见了才回过神来。
“过吗?”我问。
“你呢?”王宁宁反问我。
我看了看天,太阳早就没有了,天大概不久就会黑下来。
“听说,过了这个山洞就到丹河了,”我说“我们现在返回也来不及了。”
“谁说要返回?”王宁宁说,“不就过个洞吗?过!”说着她就朝洞里走去。我紧跟在她後边,抓住了她的左手。

刚进洞时,我们能看清脚下的路和两边的墙壁,走着走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上下左右都是黑暗,只有前边和后边是两个明亮的小小的洞口。我们的脚步声在深深的洞里回响,吧嗒吧嗒,传出去很远。走了一会儿,王宁宁说:
“我有点晕,你呢?”
“我也是。”我说,“你知道我们上边是什么吗?”
“是山。我们在大山的肚子里。”王宁宁笑起来。
“万一大山塌下来怎么办?”我说。
“别瞎说,不会的。”王宁宁握了握我的手,我才感觉我们两个人的手都湿乎乎的。
“我们走了有半个小时了吧?”
“没有,顶多十分钟。”
沉默了一会儿,王宁宁问:
“你听谁说钻过这个山洞小孩子会变老?”
“你怕啦?”我说。
“当然不是——我是觉得这个传说很有意思。”
“嗯?”
“像时间隧道一样,一眨眼一辈子就完了。每个人都要穿过自己的时间隧道。”王宁宁说。
“那我们就只是恰巧碰在一起了?”
“当然,如果不恰巧,说不定你是个老婆婆时我还没出生呢。”王宁宁又笑起来。
“那可真是幸运,我们又能在一个班又能是好朋友。”我说。
“当然啦,如果钻出去发现我们都变成了老婆婆就更幸运!”
“说不定——真的会变……”

之后我们两个都不说话了,渐渐地觉得前边的洞口越来越大,身后的洞口越来越小,终于完全站在了洞口的光亮中。我和王宁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松开了握在一起的手,我们面对面站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慢着,”王宁宁说,“就算我们现在变成了老婆婆我也有办法变回来
。”
“当然,”我说,“我们回来时还要经过,再走一遍不就得了。不过你妈妈肯定不知道是你来看她。”
我和王宁宁本来还想在洞口玩一会儿,但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走出去很远后,王宁宁又突然转身朝洞口跑去,我以为她东西丢了,就见她站在洞口,冲着洞口大喊了一声:“喂——”

那天我们找到王宁宁爸妈干活的地方时,天已经黑了。王宁宁的妈妈看见我们两个时,吃了一惊,什么话也没有说,她的爸爸很晚才从河边回来。

穿过隧道的春天

2月 22nd, 2005

雨水。她告诉我每一个节气,
诗不能这样写,不能写出来
世界的秘密在太深的地方
坚果和所有水果的核中

房子没有颜色,我们睡着的深夜
石头说,坚持,我们不能倒下
直到这里空无一人
直到不再有人做梦,且信以为真

耕种者以诚实为生,我有时
以说谎为生,谎言有燕麦的种子
在合适的季节,生长就是习惯
我常常想,我们站在这里的充足理由

杯子里的水太少,即使满了也还是太少
你手上的是只太小的杯子
打碎它!杯子是自私之物,想把世界
归为己有,打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