鼹鼠
1月 10th, 2005
1月 9th, 2005
如果我足够诚实
(1)
如果我足够诚实,我就得承认
有一个词我还不会使用
有时当它就要脱口而出
我会突然感到迟疑,去猜想
它的确切含义
那意味着什么,
当我对另一个人说出,爱
我是比是十有八九在对他撒谎
并且也向自己
(2)
他说,你长大了
这不是一句赞扬,我知道
或许他现在仍然是个孩子,
孤独地坐在果核中
时光在外边环绕
生成美丽的圆形水纹
但时光来到我的门前,
我就跟它走了
我不能再向他讲述
我的成人的悲哀
(3)
我常常会突然停住
停住笑,停住哭泣,
停住举到半空的手臂
停住一场可能旷日持久的战争
在夏天,我仔细观察过蜻蜓
它们飞得很慢,总是突然转弯
这对我也是恰切的
(4)
我看着她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一切多么荒谬
我知道她也会这么想,
并且看着我
于是我们成了秘密的共谋者
策划着一起抛弃世界
我们还打算为它也竖起
一面镜子
(5)
妹妹给了我彩色的信纸
她知道我是个喜欢写信的人
以前是的,总是在写
给远处的人,也给深处的人
有时我也会收到回信
不同的季节里边夹着花朵或落叶
现在我把这些纸平铺在桌上
铺满地板
多么眩目的颜色,
我在上边写满了自己的名字
(6)
你不能把我带回家
车站入口的安检人员会对你说:
她,易燃,易爆
是危险品
那时,你会不会迟疑
或许我更应该反思
应该乘着这严寒的季候
把自己改造成易碎品
日常生活呵
轻拿轻放,安全第一
12月 16th, 2004
1995年的冬天,父亲在山坡上种了一百棵苹果树。他带着我和妹妹,在荒坡上忙了整整一个冬天。我和妹妹是他的跟班,父亲挥着镢头挖好一个坑后,我和妹妹就轮流跳到坑里去把土铲上来。我们还为未来的果园砌了一道石墙。父亲是砌墙工,我和妹妹负责搬运。我们呼哧呼哧地把不远处的石头扛过来,堆到他手边,看他把那些很不规则的石头一块一块垒起来,变成一道整齐的墙。有时他把放得不合适的石头重新取出来,顺手丢到一个更恰当的空隙里去。常常是当啷一声,那块石头就稳稳当当地有了自己的位置,很多年都不会改变。这道石头墙是沿着斜坡垒的,傍晚我们收工的时候,站在山坡上往下望,发现它已经很显眼了。那时我还很小,那道石头墙让我想到了书上说的长城。
后来父亲把一百棵苹果树种在了我们挖的坑里,每一棵树种的时候都浇了水。我们这里很缺水,水要到很远的地方用水箱拉回来。父亲开着拖拉机,老远就能听到它突突突突的声音。干活的时候,我和妹妹都有点兴高采烈,跑前跑后,忙个不停。在四下无人的荒坡上,我们两个唧唧喳喳的声音格外响亮。我们和父亲谈论了很多关于果园未来的事情。比如,父亲还要在坡顶盖一个小房子,苹果熟的时候他要住到里边。我们的果园,将来不仅有苹果树,还要种上樱桃树、桃树、梨树,应有尽有。那时候,我们想吃什么水果,在果园里走上几步就行了。吃不完怎么办?我和妹妹高兴得发起愁来。“做成苹果酱,到时候咱们买一个果酱机。”父亲一边把苹果树周围新填的土踩实,一边看着我和妹妹兴奋得发红的脸回答。他对未来的把握就像对脚下的泥土一样有把握。他当时肯定和我们是一样的,那时他最常说的词就是“到时候”和“等你们都长大了”。不过对我来说,“到时候”实在太远了,我恨不能长出一双巨人的长腿来,一步跨到那个“时候”,看看我们的果园和苹果酱会是个什么样子。
有时,父亲坐到使得滑溜溜的镢把上休息,就会问起我和妹妹将来想干什么。现在我常常不知道想干什么,但小时侯却明确得很,但只有一次讲了出来。父亲也不追问我们,他看着远处的山坡出一会儿神,等力气回来后就继续干他的活。现在想来,他那时侯是很年轻的,一镢头下去就能刨起很多土。红色新鲜的泥土,连着很多野草的根,在他的镢头下显得服服帖帖。我坐在一边的枯草地上看他干活,认真地问他一些他小时侯的事情,他也会像讲故事一样把他小时侯有趣的事情讲给我听。比如有一次,他的妈妈让他煮豆子,他一下子煮了一大锅,害得全家吃了几天的豆子。还有他上学的时候曾经到很远的地方去种树等等。而妹妹这时早就没了影子,她一到山坡就变得像兔子一样灵巧。等她再回来的时候,两只口袋里总是装满了奇形怪状的石头和蜗牛壳。当着我和父亲,她把口袋翻过来,得意地把她的宝贝哗啦啦撒在地上。父亲笑着说,闪闪,你将来去学考古吧。妹妹却连头也不抬,好象父亲根本没跟她讲话一样。
12月 5th, 2004
(1)
黄昏在我的车轮里旋转
黑夜的轴更加牢固
我把体内的石头一一抛却
无人看见 无人听见
行人是沉默的河水
无比轻盈了
我现在是万圣节的南瓜
点上蜡烛在里边 灯火通明
(2)
我将努力写诗
为此我将不恋爱 不结婚
也不要小孩子
我要一个小房间 独坐其中
整个人生都是冬天
整个冬天都在下雪
灵感是窗外的雪花
从天而降 把通向某个地方的道路抹平
某个地方,我相信。
我要在二十岁之前写完
你们七十岁还在写的诗
然后画上句号。等待。
像一个提前交作业的孩子
安静地坐在他的课桌前
(3)
我为什么想去动物园
没有什么。这只是一个想法。
我觉得自己在人群里像一只鹿
森林很遥远,动物园也许是安全的
那里有兄弟站在铁栏之后
曾经有人用小鹿的回头来赞美
他心仪的姑娘。他的比喻是成功的
她记住了他的赞美,却把他忘记了
像吞一颗葡萄,吐出它玲珑的子粒
但是,这与城市的鹿无关
与动物园的鹿无关
与我想象自己是一只鹿更加无瓜葛
谁都知道,如今森林已是一个传说
(4)
我第一次感觉妈妈不爱我
她不是不爱
也不是爱着别人
但她的爱每增加一分,都让我
更加绝望,如杯中之水
我是她儿时手中的烟火
需要对她节日的夜空负责
但我希望,暗暗地希望
在升上天空之后,立刻熄灭
夜空象黑墨水倾倒下来
落在他们仰起的脸上
妈妈,我第一次感觉
爱与恨如此相近
回报与报复如此相近
就像多年之前
我和你在人群中最相近
(5)
我的命运,只有一次
我看见它,在一个陌生人的眼里一闪
那是秋天的大街,树正在落叶
他也看见了。在我的眼睛里,
仿佛两扇正在关闭的门,他的命运
正朝着深处遁隐
我们都吓了一跳,片刻之后,
擦肩而过,
黄昏在身后,如越来越密集的雪花
(6)
说爱这个世界是容易的
因为它完全,且只有一个
而说爱一个人却是艰难的
人残缺,布满大地
说热爱生活是真实的
那些自杀者也不例外,甚至
他们的爱还要更多一些
而说热爱一场疾病却是虚假的
那些盼望生病的人也不例外
(7)
转过头我就会忘记
没有雨再可以把我淋湿了
我自己就是一件雨衣
天晴之后,抖落最后一颗水珠
世界之水,时间之水,
天上地下的水
决不珍藏
青春,就是雨点打在雨衣上
在下面听见它的响声
(8)
我没有再见过青苔
它们开最细小的花朵
接住地球上最细小的阳光
它们爱护自己的影子
夜晚把它们藏在手心
有时,我从世界中走出来
听见它们叫我的名字,说:
孩子,认不出你了
我摊开手心,给它们看
我又小又薄的影子
但我,没有再见过青苔
这里有很多高大的墙
这里不是故乡
11月 1st, 2004
这是我们必经之路—–
穿过叹息之桥
然后进入永恒
那条路上的白蜡树落光了叶子.早晨骑着车子回学校来,觉得车子有一点点慢,没有想到是最后一次
骑着它穿过这条路了.我把钥匙拉在车上,上完课发现它不在我停它的地方.是它自己跑掉了吧,
像一匹小马一样,不知道现在它在哪里
10月 30th, 2004
(一)
来吧,从流水中站出来,
跳进我小小的水杯
我要捧你在我的双手 轻轻转动
如一枚深秋明亮的果实
去吧,像移植一株花木
回到你水流的居所
除非打碎,我都是不变的容器
只是我的双手多梦,宛如孩童
(二)
来吧,我们一起去捡干柴
在房子中央,把炉火升起
我们是雨水打湿的扑克
面对面坐着,等温暖的火焰把我们
慢慢烘干
幸福呵,时间和潮湿一同流水
谁也不许转过身去
(三)
我曾经在一个房间跑动
跑动,带翻椅子
被空气缠住双脚
也许让我摔倒的
还有别的什么,只是它消散得
过于匆忙
我相信,仍然有真实的幸福
犹如桌子有弧形的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