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在公车上遇到两个女人对骂。一个是“别惹我更年期老太”,一个是摩登女孩。起因是一个座位。至少骂出去三公里路程。众人皆沉默着。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看到两个人纷纷往屎坑里跳,谁也不敢贸然开口。票务员出于职责上前调解。先对老太说,您年纪大不要跟年轻人一般见识。但这好像更提醒了她,凭着年龄优势,她骂起来愈加口不择言。票务员只好又转向女孩:姑娘你少说几句,她年纪大你让着她点。
姑娘已明显处于劣势,闻听此言便先闭了口。不料老太不依不饶,继续口出恶言。二人一来一回,又战了几个回合。不过最终还是姑娘先闭了口。老太终于赢了,稳当当地坐在座位上。车子寂然前行。
我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很想知道这个恶言老太长着一副怎样的脸,那脸皮应该有三尺厚了吧。临下车时回头匆匆瞄了一眼,可惜的是我的道行太浅,果然看不穿她究竟是什么妖怪变得,只一普通妇人尔,年纪也不是很大。
那姑娘和我们一起下的车。这让我对她的同情又长了一分。真想跑过去安慰她两句。因为我曾经也被更年老太骂过,伤势比这个轻多了,可是当时几乎万念俱灰痛不欲生。想来这个姑娘现在一定也需要道义援助。虽然刚才我不够勇敢没有挺身而出,但能做一些善后工作弥补一下也好啊。
下车四望,那姑娘已杳无踪迹,倒像是妖仙之类。——但愿若干年后,她不会因为今日一场对骂成了和老太相类的人。这才是最可哀的吧。
后来我想,那位姑娘之所以骂不过老太,多半是因为她远不如后者更无耻的缘故。无耻则无敌无畏——这就是我们现在的游戏规则。
想起小时奶奶常挂在嘴边的话:怎么不知好歹。说的是五岁之后仍然不到茅坑里拉屎,像小猫小狗一样随地解决排泄问题的小孩儿。只要她面色一沉,我们就只能提着裤子,急忙忙往院子外的茅厕跑去,胆战心惊地把脚搭在茅坑上的两道青石板上。从始至终,屏气凝神,不敢下视,唯恐眼晕了掉到坑里去。
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月黑风高,一家人正在白炽灯下温馨地晚饭,忽然有个孩子要上茅房。这时,为了不打扰大局,奶奶会法外开恩,叮嘱道:别跑那么远啦,到房后的菜地去给黄瓜上上肥吧!虽然已经是大赦,但一个人蹲在房后黑漆漆的菜地里,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在屁股后蹭来蹭去,心里的小鼓还是擂得砰砰直响。
不过,这就是知耻的开端了。亦可以说是一个人进入社会前的基本驯化。如果有人一味地反对这一点,认为这也是对人自然本性之类的压制戕害,那他实在不该在人的社会里生活。应该离群索居或干脆变成一只无拘无束的动物,到草原上撒野去。不过,后者恐怕还真需要一些福分才行,没准每一匹野马的前世,都是觉悟不凡的高人。
我渐渐地感到,人们引为羞耻的,我并不觉得如何;人们不以为然的,我反而觉得简直是太大的耻辱。比方说,看到两个女人那样互相谩骂,我感到自己身为女人也是一种耻辱了。我觉得我的碌碌无为的生活也是可耻的。我无力改变它转而自我安慰也是可耻的。这不是一个好的世界,人人都清楚这一点,在心里咒骂了千万遍,但自己却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哪怕你死不承认)。这也是可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