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的思念

6月 2nd, 2009

      今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想起了祖母。
      因为闪闪又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去上班了。我是无论如何爬不起来给她准备早饭的,于是想到,若是祖母在,就好了。她就能过来给我们做饭,像我们小时候的早晨,吃完了留一桌子碗筷,抹嘴走人,也不必愧疚。然而再没有这样的人,祖母不在世已经十多年了。
      有时候我会想起她,音容笑貌,如在眼前。吃到好吃的东西,看到街头卖老太太的衣服,也会想,若是她在,就好了。但是,再没有这样的如果了。她在世的时候,我为她做的最好的事,也许就是帮她去买烟丝,却是带着不情不愿的矛盾心情。
      现在我这样想念她,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逝水

5月 31st, 2009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种种事物,脑海中总留不下痕迹。
似快车奔驰在林荫路上,两侧的树木应接不暇,化为一片模糊的色带。
鲁米说,我们四周的一切变化得那么快,缘于我们离开此世界的舟子的速度。
是这样的吧。

一个愿望

5月 25th, 2009

我反对城市化。虽然现在我身在城市,但总有一天我会返回乡村。我今年27岁,即使这个愿望到72岁实现,都不会太晚。所有在这里的生活,都会化作一抹云烟,抵不过一个宁静清冽的早晨。我要作为城市化进程中的一个钉子户,贫穷落后的代表,所谓文明的对立面而存在。我要把如今眼前的一切,繁华的喧闹的,看个清楚。

那,为什么不立刻去实现这个愿望?不要以为我没有这么问过自己。不要以为这是一种逃避生活的策略。我感受到的是需要。是我自己需要乡村,需要这一个故乡,而不是它多么需要我。像十年前外面的世界吸引着少年时的我一样,它吸引着现在的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有魅力。

但是,这件事太难了。如果不是一时冲动的话,如果足够审慎和准备长久地坚持到最后的话,我不会立刻付诸行动。的确,我想得太多。因为如今我已不是一颗赤裸的种子,随风飘到什么地方,都可以落地生根;而是已经发了芽的树,却还想把根扎到遥远的遥远的地方去。这个遥远的地方,最小,是我的村庄;最大,是我们共有的所有的乡村。

 

小小鸟,你自由了!

5月 14th, 2009

当一个母亲的决断与柔情统统失灵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牺牲者与无辜者是同意词。
像《神秘河》中的戴维。总有一部分人在轮下被碾碎,无缘无故地,并发不出声音。
而有的人,则要求一己的公平,通过讨债和复仇,并自以为强者。

年轻时,我们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以为是正确的。
但漫长的时间之后,我们扔出去的刀片,又朝自己飞来。

“上帝在摇头,不是生气,而是怜悯。”
我现在太怜悯我的亲人们了,因为我了解他们的苦难和希望。
尤其是当苦难似乎没有尽头,而希望完全破灭的时候。

月季之光

5月 11th, 2009

愿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吸入的是月季的芬芳。

如同一种招魂术,它的柔润的气息将引领我返回人生的最开端。

那是一个五月的午后,月季花第一次开放。

从地上喷涌升腾的带刺的枝条,将盛放或紧锁的花朵轻托其上。

每一朵都在最高处,摇曳,流溢着馥郁的气息。

它从何而来,谁酿造了它,用什么样的材料,以什么不可思议的方法?

这一种转化的奥秘,或许正如即将展开的人生,然而那时我看不到。

当开始生活,生活仿佛在深海之底的一次跋涉,一团大雾中央的迷藏游戏。

只有月季花的香气,仿佛依稀的日光,穿越黑沉沉的海水和迷雾,照耀着来时之路。

他的幸福与我们不同

5月 7th, 2009

——读塞林格《抬高房梁,木匠们》

 在从前的时代,能够出名的人并不多。这样的好处是,倘若有人名气很大,其中必有些值得探究的缘故。而在这一个时代,出名是一件可疑可怕或可耻的事,信息的迅速和重复传递,像光在凸透镜下改变了方向,汇聚于一个焦点而将实物无限放大。在这样的时代,有一天早晨,人们会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新物种,大如恐龙,浑身漆黑且张牙舞爪;可实际上,那不过是一只挥舞着触角的小蚂蚁。人们如此喜欢给自己制造光芒万丈或惊世骇俗的东西,炫目的,惊魂夺魄的,用来互相地唬一唬,并对着它顶礼膜拜,像我们的祖先对着闪电举起双手祷告一样。否则,如何生活下去呢,在这个已毫无新意和灵魂已轻薄得无以撼动的世界?

但这和塞林格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因为塞林格太有名了,有名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夸他。虽然我心里承认那是很应该的,他值得敬慕。但当我说我喜欢塞林格的时候,还是会担忧别人以为我像其他人喜欢周杰伦一样,只是一个当代粉丝。对我的自尊心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羞辱。所以请理解我的这一点点自重之心。

的确,塞林格也是一颗星星,但是是一颗恒星。从上个世纪到刚刚迈进的这个新时代,他在明明灭灭的萤火虫的光亮中持久地闪耀。他的光芒,既不多也不少,在最盛的时候也没有遮天蔽日;而在最喧闹的当代,也令人不能够违心忽略。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因为他已经提前名垂青史,虽然身在此岸,却仿佛已是彼岸之人——这与那些尚无定论的人生是多么不同。当然,这很令人嫉妒,但是真的没有人能够像他那样担当得起生而不朽的美名。

因此,我感到塞林格并不属于我们的这一个时代。就像最后一位懂得如何编织或打磨铁器的手艺人,他也可能是最后一位深谙写作之“道”的人,一个得“道”了的人。他的“道”,既是写作之“道”,也是生活之“道”。虽然与我们一样,塞林格也是工业社会的一员,曾在繁杂喧闹的世界奔走辗转,然而他却另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和仿佛一颗唯有在农耕时代才有的体贴入微的心。成名之后,塞林格在深山的木屋中长年隐居以及后来对东方哲学的迷恋,于此可为参照。

我不能说《抬高房梁,木匠们》是我最喜欢的塞林格的作品。因为迄今为止,他仍有小说尚未出版,并且他本人也仍旧清醒地活着并声称要一直活到140岁。而在我读过的他的作品中,我总是难以定夺孰为最爱。每一颗珍珠都有不同的光芒,这正是他的作品的质感。不同的是,《抬高房梁,木匠们》是我最近刚刚读过的,它不仅又一次刷新了塞林格在我心目中的印象,甚至透露了一些对我来说尤为重要的玄机。它无比重要,因为它事关幸福。

请注意:这里,我要停顿一下,请对“幸福”的含义思考半分钟,另外用半分钟的时间问自己是否曾经感到过“幸福”。在承认“幸福”只是一种“幸福感”而不是你身外的什么东西前,我们不会继续进行下去。

也许大多数人不会觉得,但仍旧有人隐隐约约地感到,所谓的幸福似乎与一种隐秘的羞耻感联在一起。在众人的注目中,幸福不再是或者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私事,而是一个集体性事件。在所有的生活目标中,你将不能以其他事物为矢的,而是必须努力追求“幸福”,并假装最终也像大家一样获得了它。而其实,它不过是金钱权利名声诸如此类的代名词。你要对一切感到满意,生活美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至少能够自我化解;否则,你的种种不幸,都将是辜负众望和咎由自取之举,而最最重要的是,你会令那些感到“幸福”的人感到不安。他们可不情愿在自己幸福生活的图景中看到一个不幸的人,仿佛那是他们的罪恶。

而这正是羞耻感的来源。当你终于屈从于“幸福”这个目标,你知道自己是被迫就范,而由于这仍旧是你自由选择的结果,你无从申辩,只好继续伪装成一个幸福的人。

但西摩并非如此。在《木匠们,抬高房梁》中,西摩的日记记载了无数个他感到幸福的瞬间,巨大的幸福感令他晕眩,但他却对一种人人可见的“幸福”怀着戒心。他说,“我怀疑人们在密谋策划要让我幸福。”因而,尽管他爱穆丽尔,时刻感受着与她共处时的愉悦,但却拒绝参加在新娘家举行的他们的婚礼,任由众宾客来了又去,愤怒地猜测他是一个骗子、精神病患者或一个不靠谱的年轻人。在那些应邀(其实是按照习俗)前来的人们看来,西摩在婚礼上的缺席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解释,除非他有心理疾病。而西摩也的确给出了一个疯子般的解释:是幸福感令他感到不舒服。当吵闹的婚礼散去,他找到没有在婚礼上结成婚而悲伤欲绝的新娘穆丽尔,同她一起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问题是,为什么幸福感让西摩无法参加婚礼?这是不是他临阵退缩编出的一个借口?否定的答案都在他的日记中。就像婚礼的缺席一样,西摩也是小说中自始至终都未出头露面的主人公。他既是人们口中谣传的一个怪人,也是一本日记的第一叙述者“我”。这个“我”细腻、真挚,既充满热情又有冷静的东方式智慧。从爱人举止的细微末节,从他生活中的微尘之中,他似能处处洞见幸福的玄机。他认为,如果能够一视同仁,并能心无杂念地这样去做,便是“道”中之“道”。而他的爱人穆丽尔,拥有的正是这样一颗一视同仁的心。这令他感到幸福,一种秘密的不宜宣扬的欢喜。这种幸福与人们所“密谋策划”的幸福是如此地绝然不同。而一场婚礼,与人心中秘密的幸福,有什么根本的关联?它的夸张与郑重其事,只会削弱、混淆、蒙蔽,令真正的幸福感到羞涩与畏惧。

“婚姻的双方将彼此服侍。彼此提携、帮助、教导、鼓舞,但最重要的是服侍。抚养还在要带着尊严、慈爱以及超然的态度。说得多棒,多么有道理,多么难以做到,但是如此美丽,因而也是真理。我生平第一次感到担当起责任的喜悦。”这是西摩在日记中写下的《奥义书》的阅读心得。可以作为他的那一场未曾出席的婚礼的旁注。那些吵吵闹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他的人们,是否曾体味过这一种丰沛的喜悦?

而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个西摩就是塞林格本人,至少一部分是。因此,虽然人们喜欢历数他统共结了几次婚,多大年纪时和什么人谈过恋爱,但却并不妨碍我相信他一直是一个幸福的人。只是,他的幸福或许与我们不同。他远远地离开人们的视线,也许正是因为他心中的幸福太珍贵。他需要的,只是有人偶尔陪他那个幸福的人坐坐而已。

[我感到表达自己的想法很困难。也许是因为缺乏技巧,也许是因为我原本就没有什么精妙的想法。但是这已经是我做的最好的一只小板凳了。现在还不是放弃言语的时刻,更不能因为无名的畏惧或懒惰而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