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

1月 19th, 2007

魔鬼是一种叫做轻蔑的东西。它到我心里来或许很久了,我只是最近才认出它来。
去年夏天我第一次想到这个词,立刻感到它是最可怕的。甚于无。
它和我从前对自己和外界的认知完全违背。但现在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改变了。
似乎总有另一个我,在告诉我事物的另一面。像心底里的一股冷气。
我得承认,我非常害怕它冒上来。
我害怕它成为我的习惯,侵蚀我仍旧珍视和敬畏的那一部分。
但是,大多数时候,它对我仍然是有益的。
没有它我就不可能理解我自己,和我周围人们的生活。
ALL THE PEOPLE。都是那么认认真真、认真得让人心生敬意和爱戴地生活着,又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底牌

1月 15th, 2007

    今天是在公司最愉快的一天。每天中午,我有一个小时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旁边有一个空的会议室,我在那里吃午饭和休息。所谓休息,就是对着一扇大窗子,望着下面的楼群和烟囱胡思乱想。晴朗的中午,能晒到半个太阳。但看不到一只鸟。树木稀少,灰秃秃的。小小的人在街道里慢慢地走。东三环像一条河一样在不远处闪闪烁烁地流。
    上午去给一个老外送文件。我的破烂英语让我一直羞于见外人。但事到临头也只好赤膊上阵。实在听不懂说不出来就打手语。手语总该世界通用吧。于是就去了。一边签字,那人一边跟我聊天。问我来自哪里,在北京多久,然后又问是否喜欢北京。这些问题每次都是我拿来对付别人的。他全反过来了。好在都听懂了。
    让我一天里心意难平的是最后一个问题。我不假思索地说喜欢。它就像是一张底牌,今天忽然被揭开了。这个鬼地方,我竟然一直都是喜欢它的。我差点就说成,这是我们的CAPITAL CITY,我们全国人民都喜欢它screen.width/2)this.style.width=screen.width/2;’>
    中午还见到了闪闪,给她衣服。我跑去买了一个很大的面包,十块钱,两个人的午餐,在星巴克的小桌子边一起吃掉了。我说,如果我们有钱了,就不用这样了。不到半个小时,她回去了,穿着新衣服,我继续回去上班。
    在这里的工作,还远远称不上我所理解的劳动。但是只要想到很多人都是这样,或比这样更艰难地谋生存,我就觉得自己要幸运很多。而我不应该站得这么高,想得那么远,先远离了地面。芸芸众生,我如何就先把自己抽出来呢?或许,在这里最大的收获,是我每天都会产生的新念头,开始一点一点从容坦诚地面对自己,自己的弱点和需要.而从前我死活都不愿意承认这些。

毕飞宇:地球上的王家庄

1月 13th, 2007

地球上的王家庄                                      
 
毕飞宇

我还是更喜欢鸭子,它们一共有八十六只。队长把这些鸭子统统交给了我。队长强调说:“八十六,你数好了,只许多,不许少。”我没法数。并不是我不识数,如果有时间,我可以从一数到一千。但是我数不清这群鸭子。它们不停地动,没有一只鸭子肯老老实实地呆上一分钟。我数过一次,八十六只鸭子被我数到了一百零二。数字是不可靠的,数字是死的,但鸭是活的。所以数字永远大于鸭子。
每天天一亮我就要去放鸭子。我把八十六只也可能是一百零二只鸭子赶到河里,再沿河赶到乌金荡。乌金荡是一个好地方,它就在我们村子的最东边,那是一片特别阔大的水面,可是水很浅,水底长满了水韭菜。
                        
我已经八周岁了。按理说我不应当在这个时候放鸭子。我应当坐在教室里,听老师们讲刘胡兰的故事、雷锋的故事。可是我不能。我要等到十周岁才能走进学校。我们公社有规定,孩子们十岁上学,十五岁毕业,一毕业就是一个壮劳力。
                        
父亲对黑夜的兴趣越来越浓了。父亲每天都在等待,他在等待天黑。那些日子父亲突然迷上了宇宙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喜欢黑咕隆咚地和那些远方的星星们呆在一起。父亲站在田埂上,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拿着书,那本《宇宙里有些什么》是他前些日子从县城里带回来的。整个晚上父亲都要仰着他的脖子,独自面对那些星空。看到要紧的地方,父亲便低下脑袋,打开手电,翻几页书,父亲的举动充满了神秘性,他的行动使我相信,宇宙只存在于夜间。天一亮,东方红、太阳升,这时候宇宙其实就没了。只剩下满世界的猪与猪,狗与狗,人与人。
                       
父亲从县城还带回了一张《世界地图》。父亲把它贴在堂屋的山墙上。谁也没有料到,这张《世界地图》在王家庄闹起了相当大的动静。大约在吃过晚饭之后,我的家里挤满了人,主要是年轻人,一起看世界来了。人们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认识:世界是沿着“中国”这个中心辐射开去的,宛如一个面疙瘩,有人用擀面杖把它压扁了,它只能花花绿绿地向四周延伸,由此派生出七个大洲,四个大洋。中国对世界所做出的贡献,《世界地图》上已经是一览无遗。

《世界地图》同时修正了我们关于世界的一个错误看法。关于世界,王家庄的人们一直认为,世界是一个正方形的平面,以王家庄作为中心,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纵情延伸。现在看起来不对。世界的开阔程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知,也不呈正方,而是椭圆形的。地图上左右两侧的巨大括弧彻底说明了这个问题。
                        
看完了地图我们就一起离开了我们的家。我们来到了大队部的门口,按照年龄段很自然地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小组。我们开始讨论。概括起来说有这样的几点:第一,世界究竟有多大?到底有几个王家?地图上什么都有,甚至连美帝、苏修都有,为什么反而没有我们王家庄王家庄所有的人都知道王家庄在哪儿,地图它凭什么忽视了我们这个问题我们完全有必要向大队的党支部反映一下。第二,这一点是王爱国提出来的,王爱国说,如果我们像挖井那样不停地往下挖,不停地挖,我们会挖到什么地方呢世界一定有一个基础,这个是肯定的。可它在哪里呢是什么托起了我们>是什么支撑了我们如果支撑我们的那个东西没有了,我们会掉到什么地方去这个问题吸引了所有的人。人们聚拢在一起,显然,开始担忧了。我们不能不对这个问题表示我们深切的关注。当然,答案是没有的。因为没有答案,我们的脸庞才格外地凝重,可以说暮色苍茫。还是王爱国首先打破了沉默,提出了一个更令人害怕的问题。第三,如果我们出门,一直往前走,一定会走到世界的尽头,白天还好,万一是夜里,一脚下去,我们肯定会掉进无底的深渊。那个深渊无疑是一个无底洞,这就是说,我们掉下去之后,既不会被摔死,也不会被淹死,我们只能不停地坠落,一直坠落,永远坠落。王爱国的话深深吸引了我们,我们感受到了恐惧,无边的恐惧,无尽无止的恐惧。因为恐惧,我们紧紧地挨在一起。但是,王爱国的话立即受到了质疑。王爱贫马上说,这是不可能的。王爱贫说,他看地图看得非常仔细,世界的尽头并不是在陆地,只不过是海洋,并没有路,我们是不会走到那里去的。王爱贫补充说,地图上清清楚楚,世界的左边是大西洋,右边也是大西洋,我们怎么能走到大西洋里去呢?
                        
王爱贫言之有理。听了他的话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存感激。然而,王爱国立即反驳了。王爱国说,假如我们坐的是船呢王爱国的话又把我们甩进了无底的深渊。形势相当严峻,可以说危在旦夕。是啊,假如我们坐的是船呢。假如我们坐的是船,永远坠落的将不只是我们,还得加上一条小舢板。这个损失将是无法弥补的。我们几个岁数小的一起低下了脑袋。说实话,我们已经不敢再听了。就在这个最紧要的关头,还是王爱贫挺身而出了。王爱贫没有正面反击王爱国,而是直接给了我们一个结论:“这是不可能的”王爱国说:“为什么不可能”王爱贫笑—厂笑,说:“如果船掉下去了,那么请问,满世界的水都淌到了哪里世界的水都淌到了哪里我们看了看身后的鲤鱼河。水依然在河里,并没有插上翅膀,并没有咆哮而去,安静得像口井。我们看到了希望,心安理得。我们坚信,有水在,就有我们在。王爱贫挽救了我们,同时挽救厂世界:我们都一起看着王爱贫,心中充满爱戴与崇敬。他为这个世界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或者说,我还是有疑问,在大西洋的边缘,满世界的水怎么就没有淌走呢究竟是什么力量维护了大西洋我突然想起厂《世界地图》。可以肯定,世界最初的形状一定还是正正方方的,大西洋的边沿原来肯定是直线。地图上的巨大外弧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是被海水撑的:像一张弓,弯过来了,充满了张力,充满了崩溃的危险性。然而,它终究没有崩溃。这是一种奇异的力量,不可思议的力量,我们不敢承认的力量。然而,是一种存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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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完全可以

“如果在清朝 ”

1月 12th, 2007

比偶年长一个月的姨家表哥要结婚了,偶忽生奇想:

    “这一日天色向晚,我正在给猪打草。歇息之时,举目四望,但见金乌西沦,鸦雀归巢,忽生天地悠悠之感。又念及表兄从小不学无术,性似游侠,虽二人被长辈定下婚约,相见却形同陌路,顿觉前途空无。携篮回家,不发一辞。小妹妹前来问讯,也不作答。夜深,胡乱翻书,小时识得几字,如今早不知所云。只莫名觉得,书中所言,是另一番天地。于是,一夜未睡,悄悄整顿行装,和几个平日省得的小钱。天将明时,沿一条向北之路而去。据人们传说,沿此路一直向北,便可到达京城。
    至于我的表兄,半年之后,娶了一位虽不善持家但颇守妇道的女子为妻。彼时我正女扮男装,混迹于一个小城,想挣得一些盘缠继续北上。偶尔回想和小妹妹一起在田边打猪草的时光,已如同隔世。
    北边到底有什么?有一个皇帝。除了皇帝还有什么?还有很多识字的人。这些个识字的人,识字之后又在干什么?我不知道。后来我有了一个想法,识字的人吵架吵得很厉害。吵着就打了起来,拿方块字互相砸对方。长句子抡起来像鞭子,短句子像斧头。这些个字句,不但要说出来,还要印在书上和刷在墙上。若干年后,还夹杂了些西洋字母进来。难道我走这么老远的路,就是为了来看人打架?不好,不好。好在这里唱歌的人也多,有些还唱得颇为动听。另有一些精湛的技艺和玩意儿,在乡野我是如何也不得见的。但是,我走这么老远,恐怕也不是为了图这个新鲜。就连皇帝看多了也没得新鲜。
    因此,虽然我终于到了京城,仍不得安心。某一日,我照旧忽生奇想,穿过宫墙和街市,径直又向北而去。这一次,不必悄悄出行,像平常的人们一样出了城门,只是决定不再回来。
    北面多山,我走得艰辛。彼时为秋日,峰回路转,黄叶扑面,处处可见山川丰饶之色。等我终于爬上一座山顶,已是秋日将尽。山上大风不止,草木萧瑟。想起学得的半句古诗: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正心中怅然,举目忽见远处一石头所砌长墙,就山势蜿蜒,起伏不止,目之所极,不见其终。
    我知道明朝之前,这道石头墙是为了来预防别人的。这大墙圈起来,里边的都是自个儿人,外边的就是敌人。里外之人,誓死相抵。现在已是清朝,它已派不上什么用场。若干年后,谁都可以轻易越过它。但越过它所向又为何?我不知道。但是,有一个念头,如果不想越过,便也是到了自己的边界。”

当偶心若沸水时

1月 7th, 2007

古时候,有两个人是好朋友,由于彼时山林未启,道路动不动就“阻且长”,所以到了分别之时,很有些恋恋不舍。二人携手,行至桥上,徘徊复徘徊,终於别过。不知其中哪一位,心里怅然,遂引日月为证:你看这日头,东升西落,这月亮,圆缺有时,怎知我们不会后会有期?

原文如下:

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徘徊蹊路侧,悢悢不得辞。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努力崇明德,皓首以为期。

最后一句,为二人共勉之辞。现在偶拿来勉自己。因为因为,世界太大了,人生太复杂了,写论文太痛苦了,找工作太困难了,偶目迷五色、心若沸水地时候太……多了

Lyrics:Streets of London(O’Connor Sinead)

1月 3rd, 2007

Have you seen the old man
In the closed down market 
Kicking up the papers with his worn out shoes 
In his eyes you see no pride 
Hands held loosely at his side 
Yesterday’s paper, telling yesterday’s news 
So how can you tell me you’re lonely 
And say for you that the sun don’t shine
Let me take you by the hand 
And lead you through the streets of London
I’ll show you something 
To make you change your mind 

Have you seen the old girl 
Who walks the streets of London Dirt 
in her hair and her clothes in rags 
She’s no time for talking 
She just keeps right on walking 
Carrying her home in two carrier bags 
So how can you tell me you’re lonely 
And say for you that the sun don’t shine 
Let me take you by the hand 
And lead you through the streets of London 
I’ll show you something 
To make you change your mind 

In the old night cafe at a quarter past eleven 
The same old man sitting there on his own 
Looking at the world over the rim of his teacup
Each tea lasts an hour, and he wanders home alone 
So how can you tell me that you’re lonely 
And say for you that the sun don’t shine 
Let me take you by the hand 
And lead you through the streets of London 
I’ll show you something To make you change your mind 
I’ll show you something To make you change your mind 

12月 30th, 2006

    做过恶梦,但没有做过这么恶的。尖叫一声,把之之也吓醒了。想起晚上春儿问我的问题,说现在是不是感到虚空。我说这是最后的事情。有回避之意。但它竟然追到梦里来。梦见和之之各躺在荒郊野外的一张小床上谈话,猜测我们身处何方。我说,根据我们前面的那个小山丘,我们是面朝南。在梦中心里已很清楚,我们所在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墓地。后来感到一个陌生人走到我的床边,但又不是之之,惊恐地叫出声来。明明已醒却不能睁眼。一直等着之之叫我,才从梦里挣脱。是早晨五点钟。天还没有开始下雪。
    惊魂未定。很久没有袭击我的一种东西瞬间到达。先想起了闪闪。此刻她一个人住在一个顶楼。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习惯了整天整天一个人沉默不语的生活,但她已经过了快一年了。几乎没有朋友。和同学也不来往。每次我去看她,她都欢天喜地,而我却要深深自责。我忽略她太多太多,能帮助她的又太少太少了。夏天我在她的房子里仅仅住了一个晚上,就领教了什么是孤独。知道了她在那里生活可能有多孤独。我翻了她写的故事的小片段,和一些小画,也看到了一些她记下的怨恨我的话语。也有快乐的。二姐对她如何如何不好如何如何好。看着忍不住哭起来。已经很晚了,仍然给她打了电话。她回老家去了,电话那头全然不知我在她的房间里这样翻天覆地。
    仍旧是夏天,傍晚下班后,再也不想回到闪闪的房子里,也不想回宿舍。站在东三环路边上,给L发短信。她说,在呢,过来吧。于是忽然间快乐起来,坐了一辆穿越东城西城的公车跑去找她。大概就是那一回,我颇为心虚地问她,你一个人住在一个房子里,会不会觉得……末两个字我没有说出来,她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直截了当地回答,会呀。直到那时刻,我才知道自己一直都在逞能,不愿意承认自己所感受到的。我认为我可以把什么都打点的很好。我不承认孤独,我认为我能克服它。它能被战胜或消灭,而且人人都应该战胜或消灭它。但是现在我得说,它只能部分地被战胜和消灭。剩下的一部分,将成为一些事物的原动力。或许它就是创造的原动力。
    最多的和L的夜谈,日后想来,肯定什么都不记得。再多的话语,也不过是一阵空气。随时间风流云散。但是在黑夜之中,却常常莫名地有些感动。是什么送她,一个别样之人近在咫尺,与我谈笑。一些最难过的时刻,都一一化解。仿佛很多年已过,整座楼也可以沦陷,床板下沉,如此肩并肩沉埋地下。而我做的恶梦,何尝不是我常有的幻觉。夜阑人静,素面相向,总是说着说就到了最幽深之处,仿佛都是已死之人,趴在墓穴之口向着一锅粥的尘世张望。到白天,披挂上阵,在一个小小角色中尽力辗转,欣悦之,伤痛之,反复欣悦之,反复伤痛之。
    那如何说虚空呢。或许是我贪恋一些小小的欢乐与温情,我慢慢避而不看那个大空洞,而只看它边上生的花草,希望能在那里种出一片小花园来。只是有时一不小心就又溜到了它的边上。看一眼,仍然黑漆漆,贼吓人。不看,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