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 10th, 2006

我只是想说出自己的困惑。

当一个朋友说,周围的世界到处都是恶时,我感到有些惶惑。环顾四周,街道太平,行人自若,似乎并没有什么恶事。正好应了几年前另一位朋友说我的话:对恶缺乏足够的洞察。就目前来看,这大概是真的。但我觉得,之所以有洞察,大概也不仅仅单纯是一种天赋,更多的还与经验有关。

那天吃饭时,YZ姐姐点了鸽子,我听到她说“乳鸽”两个字,心里一忽悠。但菜上来后,还是忍不住吃了,味道很好。我得说,我的怜悯心在当时是微弱的,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它,也感觉到了它的熄灭。坐在我对面的R把一个小鸽子头放进嘴里时,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正好相对。唉,难道我吃的是鸽子腿就会好一点吗?

如果不是正好读库切的《动物的生命》,我肯定会很快忘记我吃了半只鸽子。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离开餐桌,谁都可以迅速忘却,甚至根本不用去想自己正在享用的究竟是什么。(但我似乎没有这样的幸运。)也许这根本不是什么恶事,前提是如果我们不仔细去想的话。但不论如何,归根究底我们就会看到杀戮,对无辜者。不同的是,坚持认为这不是恶的人会为自己的杀戮辩护。我会承认,很多辩护都是非常有说服力的,比如yy说植物也有生命,我觉得自己就没有办法反驳,或者需要进行长篇大论的反驳yy根本不会听。但是它终究不能抵消我自己心里的不安。“没有什么能够妨碍我们设身处地地去为另一个生命着想。”这是写在《动物的生命》封面上的话。(其实我感到自己一直是这句话的践行者,甚至有时过了头。)

但如果杀戮并不是恶呢?为什么我不敢换用纯粹自然的眼光来看,干脆承认弱肉强食本身就是正义? 为什么我们干脆就接受了它,既然自然的大链条归根结底必然要依赖弱肉强食的捕食规则?为什么我们彼此谈论友情感到美好对奴役不义屈辱苦难那么敏感,却无法感到实际上前者可能仅仅只是人可悲的期待后者才是一个巨大整体的一小部分?一个人的苦难会不会比一匹马更多?一个人劳作和一匹马被迫负重会有何不同?落在它身上的鞭子和落在我们身上的伤害果然那么有差别吗……

也许归根结底就是,如果人承认了弱肉强食,他怎么还能自诩高贵?如果他不承认,他又怎么维持自己的生命?大概,在这里会有一条不太分明的界限;在维持生命和追求奢华之间。前者不是恶,后者却是。但这个区分太模糊了。甚至根本无法区分。

因为我看到,大多数时候,我所认为的“恶”都令人心旷神怡,心向往之。然后我就反过来问自己,为什么那不就是善?灯火辉煌为什么不好?菜肴精美为什么不好?柔软的地毯为什么不好?高大的花瓶悬垂的流苏为什么不好?吃一只烹制精美的小鸽子有什么不好?我明明感到都是好的事物,为什么要给它加上“恶”名?但如果它是好的,为什么又会让我不安?这些不安里边,要除去多少局促多少狭隘多少伪饰,才是我自己心灵的真正矛盾:感受到一种自己认为是不好或者不够好的事物的吸引?

有时我会很担心,这些想法是不是都是虚妄的,会不会招致嘲笑。的确,太多的人比我聪明,敏锐,思想成熟,这几乎让我胆怯说出自己的想法和困惑。但既然它们真实地存在,既然我不是在做练习思考的功课,而是想让自己穿越迷宫,那么就没有什么好畏惧的。谁能够代替我,使我不迷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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