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12月 10th, 2009

        有一天晚上,我随L去她的一个朋友家。他住在东四附近的杂院里。在黑暗中转弯抹角了好几次,上了几个台阶,才来到他的门前。虽然看不见,但是我感觉到应该有一棵很大的树在头顶,或者那不过是黑暗造成的幻觉。一个男人来开门,我像一条尾巴一样无声无息地跟了L进去。
        房子很高,是旧式的,外面的一间是半圆形,客厅模样,里面一间是长方形,中间放着一张长长的桌子,堆着书、纸,四壁也是书。L和他说话,我假装自己不存在,细细地四处打量。
        这个房子可真高,墙皮剥落,在我们的头顶之上,高高的天花板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荡,忍不住要抬头看。我打量他的书架,有熟悉的和不熟悉的,我根据这些书来判断主人的阅读趣味。
        在一张桌子上,我发现了一只白色陶瓷的猫咪,威武地蹲着,一只爪子翘起。这不正是我小时候家里桌子上摆着的那一只吗?在那只翘起的爪子下,有一个隐秘的小孔——这个猫咪其实是一只酒壶。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曾经把它的头拧下来,把硬币和毛票装在它的肚子里。它成了我的储蓄罐。很高兴在这里又见到了它。竟然有一种神秘感,好像它专门跑到这里来见我一样。
        等L 跟他谈话完,我们离开了。外面没有光,一出门眼睛就像被黑布蒙上了一样。L在前面走,告诉我小心台阶。我本能地两臂前伸,像个盲人。我知道了自己有多胆小。
        很长时间过去,我开始翻我书架上的一本书。因为那天我在那位朋友的朋友的书架上看到了它,心念一动:我也有这本书,但买了两年多,还一直没有看呢。
        而这一次翻开,不仅没有阅读上的障碍,且似乎正是我所需要的。第一章讲的是莱辛,其中对与友爱的解释,令我对朋友有了新的理解。这个词,从前,凭着直觉,我感到它的珍贵,现在要更加珍贵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美

12月 3rd, 2009

昨晚看了电影《傲慢与偏见》。其实我的动机相当不纯。因为一个朋友说刚看过,觉得我和那里面的女主角有些相像,并发来了照片。我一看,晕倒,除了性别,我没有找到自己和这位美人之间的任何共同点。不过我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厚颜无耻地安慰自己,也许气质比较像吧,于是赶紧到网上下载。长期以来,在家里我都是“被看电影”的人,昨天终于主动了一回。

实在地说,至今我还沉醉在文艺女青年的迷梦中,所以对出自简奥斯丁之笔的电影怀着天然的亲近。以我的目光,电影当然很好看了。一点也不纠结,不迷惘。仅有的一些男女矛盾也很快被顺理成章地处理掉了。对于习惯在纠结中寻找爱情真谛的人来说,恐怕这是很难接受的——难道,这么快,就圆满了?

但是我现在好像就喜欢上了这样的明朗。也或者我一直都有这样的信念:人应该单纯而高贵。如果人能够这样,面前的世界就会变得很简单,爱情也是如此吧。因为你确立了自己的法则,而不是任由自己被外界左右。倘或很纠结,必然是因为浑浊,想要得到更多。

在我们的这个世界中,你的拒绝或许比你的追求更重要。在影片里,伊丽莎白拒绝了达西第一次的表白,她认为他太自大了,冒犯了她的平民的尊严,尽管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其实很爱他。幸好伊丽莎白不是一个软心肠。反过来说,达西先生也不是那种需要女人对他心肠一软的男人。他们要求的是对方所能给予的更坚定的东西,they deserve。

不过,似乎很多人是喜欢浑浊的。喜欢停留在光线不明的地带,或者干脆是黑暗中。这个我现在还没有办法解释,只好归结为属性问题。有些人有这样的属性,有些人是那样的属性。

积极生活:一切批评都是自我批评

12月 1st, 2009

      在珠海的小妹三天两头地想罢工,要撂挑子。我不知道如何劝说她,也许她的工作对她来说的确很难,也许是她的心太不安宁。我的母亲说,那些在山坡上砍柴的人,他们也不想砍。这是肺腑之言,那些在地里哈腰弯背挥汗如雨的人,也并不想顶着大太阳呆在地里。这个道理有什么好讲的:人无法逃避自己的生存。
      的确,我们多半会把问题归咎于环境,是环境越来越差了。树结不出果子,人也活不下去。但是这样的时代由来已久,并非单单我们所在的是一个乱世,并非单调乏味只找到了你的门上。但是有的人,的确比我们更能承受或更富有转化的才能。
      有时我坐公交车,会非常留意观察那些售票员。有好几次我都在心里自惭。因为我想,倘或是我,这样的生活是无法忍受的。在一趟来来回回的车上,在塞满了人的车厢里,反反复复地报着站名,说着一样的话,还有比这个更烦人的差事吗?但是我的确看到有些售票员态度很好,微笑着叮嘱上下车的乘客。我见到过一个开电车的女司机,打扮得很时髦,体贴地招呼一位老太上车时小心。记得当时我的心里非常高兴,看,有人这么热爱她的工作,尽管是一份可以牢骚满腹的工作。
      在我还没有毕业的时候,暑假去一个小公司打工。那份工作当然没什么意思,但是我坚持做完了一个假期。那是一个酷热的暑假,我骑着自行车在北三环上飞跑,鼓励着我的是即将得到的一个半月的薪水。我这样换算了一下。我的父亲,每一个月有六百块钱的工资,而我有一千八百元。那么我每工作一天,就等于他工作了三天。我有什么理由不做这份工作呢?而我父亲的工作,不用说,比我的还要乏味无聊。但是这么多年来,他最怕的事情却是失去它。
      或许我过多地继承了这份现实感,以及农民式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思维。我相信勤勤恳恳地做事是第一位的,不光是为了谋生,更是一种和世界相处的方式。我讨厌那些任何事都不用真心的人,那些看世界的眼光很冷淡的人,那些感到和什么都没有关系的人,那些对外界要求很高而不从自我做起的人。
      但是,我并不是说我有多高明,那些不劳而获的人可以说自己更高明。我只是说,人总该承担自己的那一部分。什么也不想做,就是在耍赖。还要再加上XXXX的名义,那简直就可耻了。
      我这么一顿棒喝,估计小妹看到都要眼泪汪汪的了。不过,我这些话里面,有很多是自我批评。每当我有不良思想时,都是这么进行自我教育的。

寻找玉兰

11月 27th, 2009

  早晨我们穿过小公园的时候,几个工人正在修剪合欢树的枝丫。修剪下来的枝条放在了一辆卡车的车斗里。
  L说,不会是拿去当柴火烧了吧?这个真不知道呢。几天前环卫工人将落叶都搜集了起来,堆在小公园的广场上,后来也被卡车运走了。真希望这些落叶和树枝,被用在了最有意义的事上。
  写下这句话时,仔细琢磨又觉得好笑,对于落叶和枝条,怎么会有是否有意义的区别呢?也许我只是想说,不要浪费掉它们吧。可是即便人不去收拾,这些树木和枝条也会在自然界自行循环,更没有浪费不浪费的说法。那么到底,我要说的是什么呢?也许是这样的:不要辜负了这些植物的好吧。因为看到有人来收拾落叶和枝条,我感到很高兴。

  然后我们还看到落光了叶子的玉兰树,枝头上毛茸茸的,像是每一根树枝的顶端都生着一个毛笔的笔尖。
  恩,难道那就是明年春天的玉兰花了吗?Z说。
  是啊。就是。我赶紧回答。一谈到植物的事,我总是很不谦虚,自己所知的那一点点都要尽数倒出来。继而想起今年玉兰花开的时候,日日从小公园穿过,心里急切地想知道,到哪里可以弄到一棵玉兰树,好种在老家的院子里,让爸妈也瞧瞧它们开花时是多么好。
  于是到网上去查,才知道一棵玉兰树要好几百块钱。不过,看到玉兰树可以用种子种出来,又高兴了。想,等到小公园的玉兰花谢了,结了种子,再去搜集一些,岂不更好?可是一直到玉兰树芳华落尽绿荫如盖又落尽了叶子,也未寻得它们的种子。今天一经提起,我又变得急切起来,到哪里去寻一棵玉兰树呢?

  喜欢玉兰树,是因为这种树的确是美煞人的一种树。但隐隐又觉得,美这个词与它不甚相配,简直是风华绝代。
  一个春天的早晨,我散步到了使馆区,看到一个院子里一棵高高的白玉兰,拔地而起,越过了两重搂,一树洁白,风神飒然。我在那个院子外静立了很久,看着它,爱慕不已。想起母亲曾跟我说,小时差点给我取名叫玉兰。我当时大呼,幸好你没有啊,多土的一个名儿。可母亲不这么认为,她说,玉兰花,很好看哪。想必她曾经在某处见过玉兰树了。这种树在乡野是绝没有的,那么就是在她很年轻时曾短暂地在城市生活的那一段时间了。那时她一定是在城市的公园或道旁看到了开花的玉兰树,留下了美的印象,才会拿来给后来的我命名。之所以未能实现,大概是因为和相近的人重名。
  玉兰树的确是城市里的景观树。在乡村,只有那些既能开花又能结果的树,才是值得房前屋后种下的。但是现在,我独独想种一棵玉兰给母亲的院子,只为春天的时候,它会开出那样的花来。

reflection

11月 26th, 2009

      更多的时候,我愿意把所犯的错误归咎于自己。疏忽、懒惰、自私、任性。很多错误都能在自我里对号入座。直到有一天发现,天哪,这个错误这么大,完全是我自己造成的吗?但是我仍旧会想,即使不单单是我自己造成的,除了自己做出更正以外,又如何去要求外在的世界也更正呢?
      但我也知道有完全相反的一套思维:我的错误并非是“我”的错误,而是由一整套机制连续运作的结果。这一套机制的不合理,导致了“我”出错。 
      说到底,这是人的责任问题。他究竟应该在何种程度上承担由一个错误带来的惩罚。
      我多半是个有勇无谋之人,这样的时候,但凡有自己的因素,常常甘愿受罚也不愿意申诉。但是我忽然觉出,这其中显示的恰恰是我的勇气的缺乏,即没有勇气去抗争加于自身的不公。有时我们号称不屑与人争辩,然而这种不屑谁知道是不是一种懦弱的掩饰?
      不能梦想一个出尘的世界,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世界。
      很年轻的时候想,我即世界了。看见的,听见的,亲历的,统统涌入到自我之中,好像这里有一个旋涡,带动着世界的旋转。慢慢地,忽又从某一刻起,觉得自我是空的,是附着在具体的人事物上的那些碎片,连缀汇合共同构成了自己。如果没有这些碎片的具化,便没有“我”的栖息之处。这样想,就正好倒过来,世界即我了。因此我就应该像改善自己一样,勤勤恳恳地去改善世界,哪怕只是一点点。这时,所最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一个朋友说,他最缺乏的就是耐心。正是。对于我们最缺乏的,难道不应该加倍地训练?

      有一个人对第欧根尼说,老师,我恐怕不适合学哲学。第欧根尼回答:一个人怎么可能活着,而不关心活得好或不好呢?我很惭愧。我感到自己很多地方都有蒙混的嫌疑。

此时此刻

11月 24th, 2009

我讨厌的左小有句词儿,叫此时此刻,可口可乐。我当时一听到就嗤之以鼻,都是啥啥啥呀!但就在我最倒霉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老是闪现出这句词儿,就像循环滚动的恶意广告一样:此时此刻可口可乐此时此刻可口可乐此时此刻可口可乐……

我只能在内心里呐喊着纠正: 
此时此刻,我想当黑客!越黑越好!!
还有比这个更j解恨的事吗?个人以为,绝对没有了。

深渊1号

11月 22nd, 2009

在宇宙的深处,有一个深渊般的所在。那里的时间是一片混沌,就像冒着大雾的沼泽地。既然时间是停滞或不存在的,在那里游荡生活的精灵们便也没有任何的苦恼。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久而久之,有人竟渐渐生出了没有苦恼而带来的苦恼,觉得很没有意思。但也有人喜欢这样绵绵无期、似醒非醒的状态。他们都经验丰富,好像曾在宇宙中旅行过很多地方,可是他们从来不喜欢给别人讲自己的旅行故事。因为他们既不需要回忆,也不需要打发百无聊赖的时间。

在沿着深渊旅行了五亿六千次之后,我不仅记住了这里所有精灵的名字,还多多少少地了解到他们每一个的习性。为什么我要反反复复地做这些重复的事呢?有一天我突然质问自己。正是这一个问题,让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好像不是我在深渊里走动,而是深渊在我的内心里旋转一样。我茫然若失地停了下来。

这时有人对我说,“你离开这里的时间到了。”

我很惊讶,什么叫“时间到了”?

他说,“一旦你感到了在永恒里的烦恼,就会有一个时间的原点在你的内心诞生。从这个原点,时间开始有了方向性的流动。你的时间原点刚才已经诞生了。”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呢?”我惊讶地问,竟然发现眼前这个精灵是我在从前五亿六千次的深渊旅行中从未见到过的。

他回答说:“我是这里的管理员。我的工作就是负责管理这个深渊,一旦发现哪里出现了时间原点,就去告诉他,他离开的时间到了。”

“你怎么能同时看到整个深渊呢?”我问。凭着我的经验,这个深渊大的很。我每完成一次旅行,中途都需要打好几个盹儿。这个盹儿如果兑换成另一种时间单位,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呃,管理员当然和普通的精灵在能力上不大相同。我,大概就像磨坊主看着他旋转的磨盘一样,照看着这个深渊。你就像这个磨盘上的一粒麦子。”

“我完全听不懂你的话。”我回答他。

“你以后会回想起来我说了什么。你已经开始有了回忆的冲动。这是线性时间最重要的特征之一,总是试图复原过去的场景。”

我似懂非懂地盯着这个精灵管理员的脸,问,“那么现在我怎么办呢?”

管理员诡秘一笑,示意我跟在他的身后。我紧紧跟着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新鲜。我注意到,他带我走的路是我从前在深渊旅行中从未走过的。我还以为自己早已经把深渊的路径都走遍了呢。

“这是一条你在深渊旅行中永远也不会探索到的通道。”管理员似乎洞察到我的想法,说道。“只有那些具备了时间原点的人,才能从这里走过。”

“去哪儿?”我迫不及待地问。

“问得好。”管理员转过身来,盯着我,“你从前问过这样的问题吗?”
  
我想了想,回答说,“没有。”
 
“对的。你现在不仅具备了时间的原点,并且你的时间已经开始流动了。从前,现在,未来。刚刚我们都已提到。”

“那么你究竟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呢?”我又提出了刚才的问题。

“跟我来。”他转身继续朝前走了。我跟在他的后面,感到内心和视野都变得越来越清晰。不仅如此,我感到内心还有一种东西在缓缓地流动、推移和转换。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正是这种东西的变化,让我推测出在我刚刚见到管理员和我们前后随行之间,有一段长长的距离。

“那大概是一个小时。”管理员又开口了,他对我的念头了如指掌。

“什么是一个小时?”我问。

“一个小时是一段时间的长度。”管理员头也不回地回答。“但是在永恒中,所有的时间都浓缩在一起,并不存在这样的长度。所以我们现在已经走到了深渊的最边缘。你马上就得离开深渊了。呃,前面就是出口。”

我抬头,发现前面有一个巨大的拱门。

“就是这里了。”管理员说,“从这个拱门出去,你就彻底离开了深渊。”

“但那究竟是哪里呢?”我忽然有一些畏惧。

“另外的一个世界。他们将自己称为人世。在那儿你的时间原点将开始快速流动,再也不会停下来,更不会向后转。”

“我还能再回到深渊吗?”我焦急地问,“顿时感到自己的某处一阵疼痛。”

“也许吧。”管理员不近人情地回答。“因为这并不是宇宙中唯一的深渊啊。你在“人世间”的时间用完后,你也可能回到别的深渊去。深渊78号,深渊564号,深渊X37号……”

“那么我回来到这里的可能性是多大呢?”
   
管理员笑了,说:“我每次都被追问这个问题。我猜这大概是要去人世的精灵共有的特点——总是既想朝前走,又想回到老地方。可根据我的经验,你回到这里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快走吧!”

我咕哝道,“几乎不存在,究竟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呢?”同时快速地穿过了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