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章

11月 1st, 2005

(一)
每天都有死者的消息传来
仿佛同一批人,死了又死
要死给那些活着的人,
看,听,谈论,和忘记……

(二)
信念是立方体,在生活中并不常见
也是球体,一再地切近又疏远
如同沉重的天体,在我们头顶
悄无声息地运行

还有我们手中彩色的玻璃珠子
你记得,一次弹出之后
没有再返回

(三)
你是我的旷野,亲爱的人
一个敞口容器,,只有底部
只有月亮赖以升起的底部

(四)
从左手出发,五年后到达右手
从右手出发,五年后到达左手
但请双手合十,仿佛世上从无分离

(五)
我很少想到我们的时代
扩散的星云,我在它的缝隙中

没有任何公有之物

第九封信

10月 28th, 2005

    没有假设,的确有一千只蝴蝶死去了;每只都有美丽轻盈的翅膀,都在花丛留恋过,都感受过那一颗恒星的温暖。但是……在这样初冬微寒的早晨,必定有一千只蝴蝶,无法再像初习飞行的早晨那样打开翅膀。
   “主啊,给每人以其独特的死”。但如何能分辨一只蝴蝶与另一只蝴蝶的死呢?它们如此一致,像被同一只手收回。但蝴蝶还在。这就是世界。我不知道,应为之感到难过,还是安慰。

给JJ的第九封信:

JJ:
    既然你说到小人物,我们就来谈谈小人物。
    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实际上,小人物并没有它的对立面。没有什么大人物,从来没有。一切造物同宇宙的深广宏大相比,都是卑微的,不值一提的,惹人耻笑的。那从我们的胸腔发出的,像蜡烛的光芒一样闪亮的东西,也不过是宇宙的微尘。没有英雄业绩,没有心灵偶合,有的只是物质的聚散分合,元素的流转迁徙,从一种形态到另一种形态,不止不息。因此也没有个人的痛苦与欢乐,更没有尘世的幸福。我们在宇宙的熔炉里,不过是材料,而且永远是材料,既不被人提取,也不被人遗弃。而你却想越过这个熊熊燃烧的火炉,去看看究竟是谁坐在风箱后面,然后问问他为什么要不停地让这个火炉旺着。(我的假设也许正好相反,也许我们身处其中的是个冰窖呢。了不起的太阳让我只能这样去理解事物。)
    但我觉得,问题对我是明了的。你的目光,试图延伸到世界之外的目光,和脚下摇摆不定的支点,我完全了解(这样说多么妄自尊大)。但是我不想,或者不愿意去想。当我读到你的信时,它很快就把我引向了深远,引向一直令我着迷的一个所在。但嘲笑我吧,我就是千千万万小人物中的一员,在深渊之前收起脚步,撇过脸去。在那“仅仅为少数人保留的深渊”边,除了眩晕,你看到什么了,亲爱的朋友?我什么也看不到。
    小时候我喜欢那些封闭的大容器,比如一个大瓮。我把头探进去,对着它叫喊或唱歌。我喜欢听它反射回来的声音,和我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发出与平时不同的音响。多么奇妙,仿佛我不单单是我自己,还是另一个。告诉我,醉心于眩晕与醉心于听到回声有什么不同呢?不过都是一些——令人醉心的游戏。你把地球叫做“氧气罐”,而我要说完美的伟大的氧气罐!鱼可以梦见自己穿过鱼缸的玻璃墙壁,游到了空中;但它也必须承认,惟有借助这实在而有形的容器它才能存在,才能有飞翔的梦想。
    我就是这样的小人物,在地面上走来走去,偶然梦见自己飞到了空中,但更多的却是为一些细微琐碎的事物操心。初冬有雾的天气,遥远故乡的收成,将要从事的职业,妈妈的感冒和倏忽而至的年老;偶尔闻到某种气味想起童年,或者忽然怀念某个朋友或亲人。或许还有,被一些想法蛊惑,是更加耸人听闻的想法,比如正义、平等和人性的闪光等等。只有在某些始料不及的时刻,仿佛脚下的土地裂开一条巨缝,那些无底的怀疑才会冒上来,将我暂时打倒。那样的时刻,一切疏离,不再有朋友和亲人,不再有任何亲切温暖的事物,落到你所说的“荒岛”上。
    我知道你所说的“荒岛”。但在这岛上,我遇到了我的父母姊妹以及朋友,我就不能再说它是荒芜的。因为我们业已安家。有一天,我看见父亲挥动镢头,把门前的土地修理平整,红色的泥土和镢头光滑的木柄,让我感到“家园”和“建设”这两个词是多么生动,让我感到,我永远都不会背弃它。至于它是不是个孤岛有什么关系呢?宇宙中有一千座同样的岛屿,住满了与人类相似的族类又如何呢?根本的问题不在这里。
    说实话,我忽然不知道问题在哪里了。我想给你说什么呢,那么多世界知名的“主义”都不能让你哪怕有半点信服,你的怀疑已经拆毁了一切,而我又能说什么。或许你说出了一个真理,光芒四射的真理(我完全承认这一点),但正因为如此,它破坏了甚至你脚下立足的土地,从此之后它只能赤裸着,不再有鲜花和绿草涌出。谁能说它的力量不强大呢?但我更爱那些富有建设性的事物,被打磨的石器,一块砖头,农具;它们粗糙、具体、卑微、有限,但它们也生产和生长。房子从土里长出来,鲜花和庄稼从土里长出来;我们从我们卑微的生活腐土里长出来,开出花朵,随风摇曳,结出果实,随风摇曳。就像你只关心你所关心的事物一样,我也只关心我所关心的事物,并坚信它是我们生存的核心。一切由它而来,向它而去。
    我得承认,我仍然是幼稚而易于激动的。或许你还记得,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总会有很多心爱之物,而渐渐长大,心爱之物便越来越少。可有可无的,没有情感色彩的。谁会,哪个成年人会真心爱他的布娃娃呢,顶多是生活的一个点缀罢了。然而对于孩子来说,它却是他(她)完整世界的一部分。而我仍然是这样一个孩子,有着众多不忍丢弃的心爱之物,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它们在闪闪发光。我真心地爱它们,并永远不会为了奔赴一个了无生趣的深渊而,把它们丢弃在路上。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那样做。真的,我完全可以用像你那么深远的目光把它们都视如尘芥,但我决不。因为我是更小的尘芥,知道自己的边界。我只能用尘芥般细微的目光来打量和观照它们;一个人,看另一个人;一个人,看一整个世界。因而我能感知,他们同我一样的苦乐,伟大或卑微,完美或残破。为什么不用人的目光去看人呢?(或许人的目光还是不够的,是基督的目光吧,肉身耶稣的目光。)
    尽管你说了那么多厌世的话,亲爱的朋友,但正是像你这样的人,让我愈加热爱尘世,在通往深渊的路上按住了我的肩头。因为我深信,只有厌世者才能真正洞明这个世界,透彻到获得最大的幸福和自由。而所有那些孜孜以求、惟恐不得者,必不能获得,只能滞留在有限和残破之中,如在一口破翁中。我并没有屏弃无限或永恒,而仅仅是想在它的流转中成为它的一部分。成为一片树叶,一只蚂蚁,一个小姑娘,一个女人或母亲,甚至包括种种外在角色的变换,一个公民,一名教师,小职员或……我相信这些角色的变换不会损害到我的核心,而是像纺锤一样,让它的内部越来越紧密、坚实。
    你都看到啦,我没有依凭任何你怀疑过的“救赎”的理论,几乎对它们一无所知,但却像一个偏执狂一样,满怀信心。是的,我喜欢满怀信心,尽管有晦暗不明的时刻,尽管全然没有可信的理由和可信之物。的确没有,我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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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疾

10月 12th, 2005

你,迅疾而无名的
为你我在减少自己
甩掉鼻子,甩掉眼睛
把四肢像伞一样折叠
像磨刀石一样磨平

你,迅疾的,狂风一般的
看我现在像你一样
在旋转,在向前向后
在这光滑无比、荒无人烟的世界上……

迟缓

10月 9th, 2005

1、
迟缓的蜗牛,有自己的时间
身后的房子里
过去在画着圆,和圆……

2、
祖先们造这个词是为描述什么呢
蜗牛,还是老年?

……但现在我感到,
我就是它,是它本身:
一颗被时间缠绕和覆盖的心……

3、
什么树能结眼泪一样低垂而明亮的果实呢
在辽阔的国土上,不分季候,
更不需要穿过枝桠的,
潮湿温暖的南风…… 

4、
谁说它是人间的帝王,高首阔步
它被千百双手扼住又挣脱,在尘世流落

……
回到深山吧,回到你们温暖坚实的矿床
再一次梦到,人类的童年

安静地发会儿傻

10月 7th, 2005

坐在桌子前看书,想爬到床上去;爬上去一会儿,就掉头睡着了。
睡的时候才晚上八点,一觉醒来已换了天日:次日八点。
宿舍里没人,风吹着锁着的门,哐当哐当响。
拉开窗帘,看到蓝色的天空,红色的楼群和绿色的足球场地。
环形跑道拐着弯。在上边跑步的人,也拐着弯。
光把世界充满了。

坐在床上,发傻。发傻……

“荷马的英雄们却总是忠实于一般人性的。在行动上他们是超凡的人,
在情感上他们是真正的人……他既动情感,也感受到畏惧,
而且要让他的痛苦和哀伤表现出来。他并不以人类的弱点为耻;
只是不让这些弱点防止他走向光荣,或是阻碍他尽自己的职责。”

这是睡觉之前看的,现在用在这里,是想为自己的忽然“什么”找个根据。
忽然恍惚,忽然悲伤,忽然不知所措,忽然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
……忽然只想坐着怀念,想回到很久以前……

(深秋的日光的温暖,秋风吹不走的落在脸上身上的温暖,
还有那个集市上的新鲜的橘子,墨绿或橘红。
南方的水果,走过遥远的路程,来到北方的荒村,来到我的手中。
剥开橘子,染在手上的味道,很久才会消失。
橘子吃光了,橘子皮还会留下,放在鼻子上,像小狗一样嗅呀嗅个没完……)

看到了吧,我现在的生活,已经被模仿充满。
常常放弃这个,去模仿那个;又放弃那个,去模仿这个。
这样的过程,我竟然一直以为自己在建造一个独立而完全的自己。
但不模仿是可能的吗?连我一抬手的动作,都是别人的。
我怎么会是我自己呢?

真的傻了……

春江花月夜

10月 6th, 2005

时至零点,还在干活,下了决心今晚上一定完成。
耳朵里响着《春江花月夜》,正是它让我到这里来,闲话几句。
听这个曲子好几天了。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16岁。

我不相信有人领会了这个曲子,会不被古人感动。
(这么说当然并不是自夸,而的确是心有戚戚。)
在我有限的音乐经验里,我觉得没有比《春江花月夜》更澄彻的了。
既没有受彼岸世界牵引而延伸的紧张,也没有湮没入尘世后完全失去力量的糜糜。
而是,完全属于此岸世界的欢乐和忧伤,纯粹、轻盈、回转、旖旎、流丽。
欢乐和忧伤是如此紧密地抱在一起,像一对绝妙的舞伴,
让人欢乐中顿生怅惘,怅惘时又不知这怅惘起于何处、终于何地。

它们最后是抵消了吗?或许是,音乐消失的时候,再看不见它们。
但也许没有,因为它们消失之处,有空阔留下,仿佛仍有物在。
忽然明白,“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声音是一个世界,色彩是一个世界,气味也是一个世界。
复杂了,回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