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 25th, 2011
一天早上看见新闻,说梁启超在北京的故居沦落为杂院,官方称无钱修缮。——原来我们GDP世界第二的祖国,是这样贫穷。
在这个每天都有坏消息涌现的二维世界,几乎没有什么更坏的事情,能让我不在屏幕前安之若素。无非是暴力冲突,天灾人祸,诸如此类。你知道,或是不知道,都并不能改变什么。即使心中偶尔扑腾起火焰,最终也不过转化为鼠标的轻轻一击。到最后,所有的网页关掉,只剩一片素净屏幕。我常年设为黑色的桌面背景,像星辰隐没的茫茫宇宙。
然而这个新闻,却让我感到了内心的一丝震动,和沉痛。
不久前,我从书架上顺手抽了一本书,打算在往返的地铁上阅读。是三年前就在第三极买的《梁启超讲演集》。彼时买书的心情恍如昨日。我知道他曾与他的那个时代对峙,他的思考和行动都曾留下深深的印痕,但那些痕迹究竟如何刻入历史的肌理,对我却是一团迷雾。谜中之谜则是,他这个人,何以会有那么丰沛的力,他的力量之源在何处。我想了解这个在历史上被一笔带过的人,他究竟曾说了什么,做过什么。是具体的直观的了解,而非由教材剪贴出来的模糊影像。羞惭的是,我热切地把书买了回来,却一直把它放在架子上,从未打开过。于我而言,他依然只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个陌生的历史人物。
而在更早的一个春天,大概是到北京后不久的一个春天,我曾去香山游玩,看到路边的一块指示牌上打着箭头:梁启超墓。怦然心动,想着要去看一看。顺着路走去,却被一堵石墙下一棵杏树吸引。那棵已经上了年龄的老树,在东风煦日里满枝芳华,炫人心目。自然,后来我并没有再去找什么墓地,而是在这一片春色里流连复流连。世界已不是他的那个世界了。往来游人的脸上,都挂着太平盛世里衣食无忧、安详满意的神色,我心里那颗偶尔生成的忧患的种子,自然找不到它的生根之地。的确,黑暗才是种子的空间。它在那里祈祷静默、鼓足力量,完成它的变形记。而我那时,还看不见黑暗。
也去过他在天津的故居。荒诞的是,那是一次由单位安排的党员活动。夏日,空中飘着毛毛小雨。一群人走马观花,在各个房间里进去,出来,履行着一项参观义务。他曾经居住和写作的小楼,空阔,阴暗,散发着遗忘的气息。如果他知道将近一百年后,世界会是这一种样子,并有这样一群人出现在他的客厅、书房和卧室,他会做何感想。他大概会觉得自己被历史戏弄了吧。这一百多年来,中国人在精神上不仅没有向前走,简直一直都在倒退。这样想着,我感到自己身份的怪异,一种对自己浅薄无知的不安,在心里盘桓。
在一面墙壁上,我看见了曾在历史书上见过的蔡锷画像,眼神清澈,仿佛少年面容,惊觉他死时原来那么年轻。梁是蔡锷的恩师,从这一副画像即可知他的死,必定曾让梁痛心不已。究竟是历史的书页翻得太快,还是人的记忆短暂,当我站在这幅画像下,隔着中间两步的距离,一百多年的时间飞逝而过。谁能够相信呢?这个世界已不是那个世界。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之间的秘密通道,对于我,紧紧关闭。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则故事。有一个穷人,偶尔在山上得了一个聚宝盆,想着以后再不用为吃喝发愁,欢天喜地。不过,这样一个宝贝直接搬回家去,太惹人耳目,于是想先藏起来,改日再来取。正巧这座山上生满了柏树,他便选了一棵把宝物埋在下面,并且做了一个标记:将这棵柏树尖尖的树梢折断。但是次日,当这个人又来到山前的时候,顿时傻了眼:这座山上所有柏树的树梢都变成了平的,齐刷刷仿佛修剪过一般。自然,这个穷人没有能够找回他的宝贝。这是一个得而复失的寓言。神奇之光只会在刹那闪现,之后便销声匿迹,隐藏于最平凡的事物中。这是宝物的魔法,也是对人的痴念的嘲弄。可惜小时候我听父亲讲这个故事时,感到的只有遗憾: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但是,我今天又想起这个故事,却觉得有另外一种含义。当人们出于自己的目的,把历史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掩藏起来,它真的就消失不见了。我,我们这些年轻人,成为了没有历史的人。既然没有昨天,也就无所谓明天。有的只是今天,和今天的重复。在这个不可一世的时代里,我们像复读机一样,默念着这个词,吃,喝,拉,撒,从幼童变成老人。——我能想象的末日也就是这个样子。
所以,归根结蒂,我不知道用什么来纪念他。除了偶尔从脚底板升起的踏空之感。
Posted in 流光正徘徊 | 1 Comment »
3月 8th, 2011
昨天大伯三七。按照家乡的习俗,自安葬之日起,每七天亲人都会去上坟,去看望那个原本日日相见的人。七七过后,去上坟的时间被拉得更长,一年中只有清明、农历十月一,还有周年。一旦进入年度的轮回,人们与逝去亲人间的关系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彼此依赖的在世的温暖,而是隔着迷蒙幽邃的生死界限。仿佛一个人静立在了原地,看着另外的人继续前行。看上去是前行,其实是走向他。因为他率先站到了人生白色的终点线外。
亡去的人最怕的,大概是被遗忘。虽然这样说,很荒谬。但是这一种猜测,最能反映出面对生死交替时,人在精神上的恍惚之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却能在时间里激起巨大的涟漪,,或劈开一道深渊,令人眩晕。
记得那年祖母去世,安葬完毕后回到家中,我总觉得我们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又冷又湿的野地里。她鬓边别着黑色的小发卡,穿着往日常穿的蓝布褂子,系着围裙,坐在坟头上,遥望着村子里橘黄的灯火。她已经不能再回到昨天她还围着转的灶台前。她用惯的铁锅肚子上闪着炉火的蓝光,大米粥在里面翻腾,白色的水汽袅袅地绕上房梁。一切如昨,只有她不在。她像一个被施了魔咒的可怜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亲人们在失去她之后,迅速地回归到正常运转的生活。她逝去的空白被填满、忘却,正如坟地上长满荒草,没有人知道有人在那里长眠。我凭空想象着这样的场景,直到自己心酸落泪,痛恨人世的无情。那时我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那么快就仿佛将她忘记了一样。
如今我早已加入到我曾不能理解的成人世界,开始渐渐明白,对于亲人逝去的悲伤,不再是会坠落会流动的液体,而是如细沙般沉至生活的底部,直至在那里凝结,化为坚实的根基,使我们能在风中稳住脚跟。葬礼的喧闹之后,生活复归与平静。太阳不会因为一个人的逝去而延迟升起一秒钟,在最灿烂的春天也会有人与世界长辞。你会看见,白玉兰照样地开,草照样地绿。限于小小的人的心灵来看,这当然也许是无情,然而放开眼去,所看见的一切不过是生老病死的轮回自然。
可是,无论如何,死都会令人怅然。当越来越多的死亡消息从二维的网络世界传来,我们似乎对它已经习以为常。实际上,并非如此。与你有关的死亡,必将如一记闷棍砸在胸前,也必然是一次关于生的教育,甚至是再教育。最初你和死亡之间可能隔着两道墙:一道是祖父母,一道是父母。当祖父母这道墙倒塌,父母就暴露在时间里;当父母这道墙也倒塌,暴露在时间里等待着被收割的,就是你,你自己。这个过程就是你学习的过程:在死亡的启示下学习如何生。大概这就是哲人所说的向死而生。
但是,有时我们需要回到自己的小小心灵。大道的风劲烈,澄明之境偶尔降临即让人如获至福。在狭小的人的世界里,泪水和伤怀反而让人感到温暖和安心。归根结底,我们眷恋的不过是一些寻常物事。素朴的亲人、相投的朋友、日常的衣衫、居所,喜欢的食物、风景。除去这一切,尘世日日进行的生活讲空洞到什么地步?
这些即是我们的构成。我的构成。因此,每一个亲人的逝去,都是我的一部分逝去,永逝不返。如一面破碎之镜,他们不再映照今世的风景,不再有我的影象,从他们眼中浮现。
我的大伯,今年正月十三,一个人驾驶一辆老旧的卡车去拉水,途中因为我们现在仍不明了的原因,撞在距路边几十米远的墙上,车毁人亡。几小时后家人始得知噩耗。那天大伯患了感冒,上午曾打点滴,晚上原本要去参加乡里的元宵排演。他是方圆几里为数不多的会拉二胡的人,爱唱戏,爱热闹。素日木讷,不善言辞。此外他还是泥瓦匠。去年春天帮我家盖起了东西配房,修好了整齐的院子。死的没怨没德。关于大伯的死,妈妈这么说。
无怨无德,大多数的死都是如此吧。
Posted in 流光正徘徊 | 2 Comments »
3月 1st, 2011
早上一进办公室,看到桌上有一个邮件,打开看是本书:《第四种权力——从舆论监督到新闻法治》。看邮寄人的地址是杭州,杭州我并没有熟悉的朋友。无论是谁寄的,我都会认真阅读,并在此表示感谢。
Posted in 流光正徘徊 | 书已关闭评论
2月 11th, 2011
你度过而没有留下记忆的时间
都统统还给了时间之海
它们将被重新赐予
另一个生命
这样说 你明白了吧
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度过了
一片空白的一生 临死的时候
什么也回忆不起来
他们的时间早已被提前收回
他们手里持有的是时间的假币
Posted in 流光正徘徊 | 1 Comment »
1月 27th, 2011
不知它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把它送到哪里去。而且,它没有壳。
我第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事,继而觉得是一件很悲伤的事。
一条小虫子,濡湿、脆弱,头顶的触角伸缩,探测着这个茫茫世界。但,没有一个去处。
它为什么而生?它的迟缓的脚步有没有一个方向?
它有没有看到周围的事物是它所不能理解,因而惶惑?
这个小东西呀,我该拿你怎么办?窗外就是冬天,我养的绿植也都是你不能食用的品种。
一切都在表明,专属于你的死正在降临。
的确,大自然每天都会有成千上万的新陈代谢,唯有死亡不可避免。
但是这样想,就可以让心安静吗?
还有,它究竟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原因,丢掉了自己的小房子?
从前人们都嘲笑它背着房子四处走,好像那是件很蠢的事,可那不过是因为: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只失去了壳的蜗牛是什么样子!
它看上去既不潇洒,也没有爬得更快,而是像受到了惩罚,
被剥夺了与生俱来的某一项权利。
Posted in 流光正徘徊 | 2 Comments »
1月 19th, 2011
总有这样一种感觉——重要的事,一直没有开始……
Posted in 流光正徘徊 | 重要的事已关闭评论
1月 12th, 2011
如果这世界果真比我们想的还要糟,至少还有温柔的风从耳边吹过,让暴躁的心平复。
是,我不是化为了一滴水,而是本身就是一滴水,为什么还要固守我的形状?
是雪是雨还是雾,或者干脆分解在渺渺无际的宇宙,成为一个一个不相见的分子,又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要哭泣、争辩、理论,用那么大的声音说话?
是,我愿意改变我自己,因为我心里早已经放弃;
我愿意改变我自己,这是我能改变世界的唯一一种方式。
Posted in 流光正徘徊 | 2 Comments »